往事如昨1942年冬月里，日本鬼子进了村，全村被糟践得不像样

　　1942年我11岁，上小学二年级。农历十一月初六星期天，我去我姐家，吃过晌饭便往回走。姐家距我村8里地。走过一半路，忽听西北方向传来阵阵＂叭勾、叭勾＂声，仿佛手摁洋铁的声音。
　　我从未听过打枪的声响，回到村里方知，那是驻威海的日本鬼子联合桥头、文登等地的日军在进行拉网式大＂扫荡＂。
　　全村已经乱套了，鸡飞狗叫，女人哭，孩子嚎，乱成一团。乡亲们都在紧张地收拾东西，准备逃难。
　　我父母已把贵重东西和必备衣物捆起来，送进场院的白菜窖子里一些，留几样被褥衣物随身带着。虽然去年就告知，要坚壁清野，以防鬼子大＂扫荡＂，但村民半信半疑，并未充分准备，大难来临便手忙脚乱。
　　我是听话的，早早在场院地窖下挖了个一尺方的洞，用砖砌起来，上面盖上草皮，下面留个小门。这时，我急忙把书本和笔送到藏书洞里。
　　母亲急三火四烙了几张饼，要我们快吃，吃饱了再走。父亲动了气：＂鬼子已到了前村，到咱村只有5里路了！快走，上山再吃！＂于是父母领着我和弟弟，锁上门便匆忙上路。村人预定的目的地是黄泥沟，在那里熬过一夜再说。
　　到黄泥沟有3里地，沟宽200米左右，沟中有条小河，两畔有耕地，沟南岸是松树密布的山峦，靠山边有条排水沟，五六尺深。我们一行有20多人就落脚在这沟里。沟的阴面还有积雪，只阳面干燥。
　　天已经黑了，大家也无话可说，唉声叹气不绝于耳。幸运的是，这一夜没有刮风。我没觉得冷，似乎也没觉得瞌睡。熬过一夜，大家缓过一口气，但更加忧心忡忡，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大祸临头，更不知家里什么情况。
　　时至半头晌，鬼子离开了村子，向东南方向走去。我们隐藏的地方，沟对面就是通向黄海可以走马车的大道（尚无公路），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道上走来约有50多个日伪军，押着20多个捉来的劳工，牵着10多头骡子，驮着抢劫的粮食和物资。
　　我们不敢贸然回村，焦急地又等了一阵子，直到村里派人送信来，我们这才急切又惶惶不安地往村里奔。
　　回村一看，天啊，全村已经被糟践得不像样了！大家小户未来得及藏的粮食，被洗劫一空，无一幸免。
　　这两年来，村里只有马世鸿等十来户，在住宅地下挖出两米深的洞，用石料砌起，再用水泥抹光，储藏贵重东西和粮食。其他村民既没有钱，或有钱也很难买到水泥，只是在村外场院挖个窖子，作临时储藏用。
　　最惨的就是那些没有劳力的人家了，粮食以及牛羊骡马猪鸡鸭，几乎全被抢空。
　　我干娘马世堂是村里的富户，门前3米高的大草架被烧成灰烬，圈里的母猪被抢走，十几头小猪崽被火烧成了炭。
　　村民马永成躲避不及，与鬼子遭遇了。他撒腿猛跑，鬼子的枪声响了，他栽倒在台阶下，不幸丧命。那一枪打得极准，正中心脏，衣服和地下没有半点血迹。
　　我们全村被鬼子捉走的村民有十多个人，这些人大多中途设法跑了回来。幸运的是，妇女们全都安然躲过一劫。
　　邻村有一个12岁的小男孩，被鬼子捉去。那鬼子队长见这小孩长得机灵漂亮，不知起了什么坏心思，要收他为养子，不打他也不呵唬他，还净给他好东西吃。这孩子竟也心中有数，不吵不闹，乖乖顺从。直到走回俚岛，他想起俚岛曾有个亲戚，一天夜里，他顺利地逃了出来，也算万幸。
　　大家回到家里，皱着眉头把屋里屋外清理出来，便抓紧做饭吃。午饭尚未做好，猝然间，南岗上枪声大作。原来鬼子又杀了个回马枪，发现村北有大批村民，便架起机枪，疯狂扫射，一阵工夫打死五六个人。
　　我的叔辈马世鸿，大腿被一颗子弹穿透，鲜血如注。身处战乱，无处求医，只能自己胡乱包裹，用些土方治疗，受尽痛苦，总算死里逃生。
　　当时，我母亲正在灶前烧火做饭，忽然窜进来三个鬼子，三人如入无人之境，肆无忌惮地在院子里小便。
　　我母亲是个40多岁的小脚女人，见此情景，迅速用锅底灰把脸抹了抹。院子南边是驴栏，鬼子发现栏里有头毛驴，便想牵走它。但这驴认生，呲着牙嚎叫了两声，小鬼子似乎打怯了，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回，这帮鬼子似乎是在返回途中，在村里没祸祸多久便匆匆离去。
　　这次鬼子大＂扫荡＂，还给我留下一个极深的印象：鬼子＂扫荡＂要求是拉网式，不漏一村不落一户，然而，我姥娘所在的曲家村，却得以幸免。
　　据说，日本人自清末开始就以商人、游人等名义派了大批探子潜入我国各地，将我国的地理乡情侦察得一清二楚，对乡县村都绘有详细地图。他们是看着地图，一村一村地拉网。
　　不知是哪道环节出了漏子，他们地图上有个田家村，却无曲家村。赶上天已黑，找不到田家村，曲家村也就被忽略了。
　　更重要的是，鬼子妄图借＂扫荡＂之机，消灭这一带山区潜在的抗日力量。
　　自1938年荣成埠柳起义、文登天福山起义，拉起了一支山东抗日救国军第三军，组建了胶东的抗日武装主力，也在这一山区撒下了红色种子。
　　这里虽算不上解放区，但敌伪始终也插不进脚来。周边都有鬼子据点，多次试图进驻建立伪政权，都被来去无踪、神出鬼没的游击队打得落花流水。所以，这里有村长，但无维持会长，村长与伪县政府也接不上头，可以说，这一带的40多个村，处于自治状态。
　　鬼子一厢情愿地想通过拉网，赶、捉、杀，将这区域的人统统赶到黄海边，走投无路时一网打尽。但他们进入这一地区，乡村里面没有维持会长及汉奸狗腿子给他们带路，他们只能靠地图这根拐杖，看一步走一步，加上山区环境复杂，易藏难找，所以他们的如意算盘屡屡落空，反而增强了当地人民的斗争意识，壮大了抗日势力。
　　此后两三年间，我们在学校里天天必唱的歌曲，便是《反扫荡之歌》——
　　冬月里大雪纷纷下
　　鬼子兵大扫荡，来到大宋家
　　大宋家未能跑，全家都被杀
　　坚壁清野一时都不能忘，
　　齐心协力，把鬼子打回它老家！
　　文 | 马永昆
　　原文发表于《烟台晚报-烟台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