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东普通农家发现耕读传家横匾说明了什么？

　　闲时郊游，川东丘陵中一家普通的无人居住的破旧农家院落，横匾上面有＂耕读传家＂几个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向当地人打听后，知道这是民国时期一大户人家的堂屋，春播秋收，多在此处，家庭成员与佃户人来人往，耳濡目染，想必这几个字影响了一方。
　　如何理解＂耕读＂呢? ＂耕＂ 当然是指从事农业生产，耕田可以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读＂ 即读书,读书可以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所以，＂耕读传家＂既学做人，又学谋生。在草根家庭里＂半耕半读＂长大曾国藩，不但治国有方，治家教子上也有口皆碑，清末民国城头大王旗变幻不断，可曾家始终保持了谨严的家风，延续五代不衰，他就认为耕读之家最能长久。
　　记得我在懵懂年少时，那时生活艰苦，只要我们兄弟姐妹谁贪玩偷懒，父母就会斥责我们＂喝西北风啊＂？并且父亲还对我们说＂有智耍智，无智出力＂，意思就是想得出办法就想办法，想不出办法就得老老实实出力下力。那时完全是为了生存，似乎是本能的需要，没有教我们兄弟姐妹做人，修身养性的意思。
　　长大后翻看家谱，读到＂耕读传家＂的祖训，才明白父亲的话是他对＂耕读传家＂的理解，这也算是文化上的一脉相承。我就想，这普通的家训，传到家家户户，传到男女老少，深入到中国农耕社会的骨子里，培育了世世代代的农家子弟，你是什么样的虫就钻什么样的木，或韦编三绝，囊萤映雪；或克勤克俭，犁田打坝，各尽所能，各得其所。中国几乎每个姓氏都把这四个字奉为祖训，为什么呢？我个人认为，虽然人的体力有强弱，智力有高下，这个祖训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会和家庭位置，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产岗位，只要你肯努力，都会有事做有活干，都会有收获，这样就最大程度的调动了每个家庭成员生活生产的积极性。
　　＂耕读传家＂是中国传统农耕社会小康人家的一种理想生活。那么，要怎么耕怎么读呢？特别是读到什么程度才叫传家呢？著名学者冯友兰曾回忆他父亲不希望子孙代代出翰林，只希望子孙代代有一个秀才。因为代代出翰林，这是不可能的事。至于子孙中代代有个秀才，则不但可能，而且必要。这表示你这一家的书香门第接下去了，可以称为＂耕读传家＂了。可见＂耕读传家＂在中州华北平原也是乡野民间的人文共识。这＂一家之言＂说明：只要家中有位读书人，就算在读的方面有人传家了。
　　但是，也有另一种传法。经济学者吴斐丹、哲学家陈望道和当代作家何家槐也都是浙江人，早年求学时，课余也不辍农耕，＂过着半耕半读的生活＂，甚至有的成年后仍保持耕读家风，＂始终耕种着一块小土地＂。就我自己而言，早年考上学校外出求学，每逢寒暑假回到老家父母身边，也跟着做些农活，左邻右舍就会好颜相评，说你没忘本。长大后为人之夫为人之父后，回到老家也会帮父母做些事，我也习惯性地把孩子带到农村，了解农村的生活，认识农作物，不忘农耕之本。
　　有学者指出，在以农耕文明为基础的自然经济条件下，＂耕读传家＂首先是经济收入较为稳定和宽裕的农民家庭的劳动和生活方式，而租耕土地的＂佃农＂，一般生活贫苦，全家全年劳动所得，在风调雨顺之年也仅略有盈余而已，认为耕读传家与这一阶层无缘，意思就是书读不起，只有耕就谈不上耕读传家了。
　　解放初，国家各方面条件差，文盲多，新中国为了扫盲，提高全民文化水平，一度还形成了有中国特色的半农半读、半工半读学校，也就是农民该种田时种田，工人该上班时上班，农闲时，下班后，抽空去扫盲班、夜校学习文化知识。直到改革开放初期都还大量存在，就是现在也还有函授、半脱产等类似学习方式，在不影响工作和生机的前提下学习，也算是另类的耕读了。
　　汉传佛教深深影响了中国人，但是中国文化也深深影响了佛教，耕读也不例外。我曾去参访过的湖北省黄梅县的四祖寺，是佛教禅宗的发祥地，禅宗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都曾在此传经讲法，历来有＂蕲黄禅宗甲天下，佛家大事问黄梅＂之说。据记载后魏孝明帝正光元年（520年），禅宗初祖达摩来到中国，并未被民众接受，直到三祖僧璨时仍居无定所、行无定处。在四祖道信之前，僧人一直按照印度佛教习俗，靠托钵乞食，需信众布施才能生存。唐武德七年（624年），道信禅师在双峰山麓修建寺院，首倡＂坐作(耕)并重＂、＂以农养禅＂，从根本上解决了僧侣的吃饭问题。有高僧自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此后丛林制度广泛流行，农禅并重之风也流行开来。不只在禅宗内部，其余各宗也竞相效仿，从而使农禅并举成了中国佛教的优良传统，使中国佛教因此得以良性发展。
　　民国高僧虚云大师也极力倡导农禅并举。1950年，在云门大觉禅寺，他百余岁高龄仍创办了云门山大觉农场。1953年，他来云居山真如禅寺后，又成立了云居山真如禅寺僧伽农场，在认真修持的同时，身体力行，率众风餐露宿，开垦荒地，植树造林。他说＂无论农禅并重也好，工禅并重也好，务农和做工都是办道的辅助，也是把禅法运用到生活当中的一种体现，是在劳动中完成自给与实践禅修、巩固禅法，他们和参禅一样，是为修行解脱的最终目的服务的＂。
　　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儒家不重视农业生产，轻视耕作，可中国民间知道活下去是第一要务，因此耕和读一样受到重视，耕读在中国已经是一种文化现象，对中国人的伦理思想、家风家教、人格评价，甚至思维方式都影响深广。我们常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以笔代耕，以砚代田＂。辛弃疾自号＂稼轩居士＂，他说＂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晋代王嘉说＂逵非力耕而得，诵经口倦，世所谓＂舌耕＂也＂，后世便以＂舌耕＂来比喻教师的教学生涯。还有将读书称为＂耕不税之田＂的。这些以＂耕＂喻＂读＂的思想，千百年来在汉语中形成了＂舌耕＂、＂目耕＂、＂砚田＂、＂耕耘＂、＂心织笔耕＂等极富中国耕读文化思想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