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智慧

　　昨夜，古希腊的愤世者泰门（TIMON）从墙上轻轻跳下，衔着野玫瑰，席地而坐，他把紫色的花朵扔进我的梦之草地，我的呼吸芬芳馥郁。
　　黑色的神，目光炯炯，勾引我跨进市井，走出宣泄的城池，来到幽静的息壤僻谷。
　　我的孩子，不要迷恋舒适的家园，和甘甜的果实；不要徘徊闹市的旋梯，沉湎于风花雪月。我的孩子，抛弃对自身的践踏吧，让我的灵魂走出一切。
　　愤世者轻轻地引我走向山顶，并不回首顾盼，他的玄袖在仙风中飘扬。
　　像你可敬的父亲奥尔菲斯一样，走一趟地狱，以温柔的歌声感化诸神，让他们还你艺术之母吧！不要回头，孩子，冥界到了，我们是在向后前进。
　　在我无暇萦索的瞬间，玄袖飘过丛丛矮篱，月光碎银般地洒在我的前途之上。猛然举首，但见愤怒者正襟危坐于一巨石之上，双手合十，长发流过额头胸际，在石壁上荡出悦耳之声。长夜幽幽，心也幽幽。
　　我扑倒，长跪在润土，亲吻他深深的足迹。
　　神啊，赐给我光明的钥匙吧！我已被黑暗之剑刺得遍体鳞伤，河流浑浊，树木枯槁，顽童捕杀了啄木鸟。神啊，送我回到母亲高贵的体内去吧！我愿世代吮吸她洁净的羊水，与她高贵的灵魂相伴。神啊，宽恕我红色的纯洁的眼泪。
　　深深的神话之谷，日夜幽静得似乎将要粼粼作响。山谷里熟睡着月神白色的羔羊，一只，又是一只，牧羊人已无踪影。好像有乳黄色的奶油在渗出液面，悄悄融化着我的身体，我的嘴唇沾上紫色的花瓣。
　　我可怜的孩子，抬起你高贵的头来——在神的面前没有奴隶！
　　神用无形的手托起了我沉重的头颅，在我体内，响起一阵虔诚的骚动。
　　我至高无上的父亲啊，既然您已引我来到这宁静而实在的国度，来到这片净地，就请您的慈悲之心统治我吧！用您魔法无边的元气淹没我吧！我愿做你忠实的子民，永远留守在神的身旁。
　　孤寂者心中有一块石头。我似乎察觉到那块石头上生出了嫩绿的苔癣。巨石白玉无瑕。
　　孩子，在遥远的俄罗斯，高加索山脉之上，先神普罗米修斯被宙斯钉壁身死，凶残的鹰鹫啄食着他高贵的肉体（我感到胸脯隐隐作痛）。先神虽已逝去，可他生前为了人世盗取神火，在山壁上登攀不息。这块石头即是从先神脚趾下滚落的山石，是光火之石，是神的组成部分。孩子，用你虔诚的灵魂，亲吻它吧！
　　孤寂者敬慕地弯下腰去，我敬慕地弯下腰去，将身体贴紧神的面孔和胸怀。
　　——我看见普罗米修斯硕大的赤趾在危石上攀移。
　　——我看见火焰在正义的剑刃上跳跃，撕裂的鹰喙在危石上冲击，岩罅里流泻着殷红的血液。
　　——我看见真理被高高挂起，却昂着他那巍峨的头颅！
　　……待我颤栗着直起身来，孤寂者泰门早已无影无踪（我看到只有一颗黑色的树站在那里，月色下它缀满了果实）。只有我的身体充实正直地站在我的对面，对我默默不语。我欲走动，突然发觉我竟是一块石头！上帝，我竟是那块巨大的高加索之石！
　　这时刻，殷红的血液刚好流进我的口里，我吮了吮，体味到它的炽热与真善。
　　我坐在幽深的山顶之谷，感到有太阳在地下蠕动；地平线上野玫瑰开遍。蓦的，一颗智慧之果熟练地落在我的肩头。
　　——阳光的小手伸进窗来，在我的面颊上抚挠，我倏然而起，发现光明已围抚四壁，墙角泰门的画像处，挂着我漂亮的草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