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子丨小说
前台很忙。她让丈夫和孩子先去取车,自己排队办理退房手续。已经排了四五个人,在她前面的是个高个子的男人。"身形和大个子好像啊。"她在心里说。
队伍有条不紊地向前行进,轮到前面的男人了。"我在网上预订了一间带窗户的家庭房,麻烦帮我办理一下吧。谢谢。"
她愣住了,他们挨得很近,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包括他的嗓音。竟然真的是他!
二十年了,想不到又在这座城市遇见了。
她一直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说白了,就是没有上进心。大四了,舍友们都在准备考研,她也跟着报了名。自习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划在纸上的声音,她有些厌了,收拾起书包去了网吧。想找个陌生人聊天,就这样认识了大个子。视频中的他看起来很瘦很苍白,说话很少,一说话会微笑,手指很长。"他的眼睛真好看,如果我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就好了。"她总是对自己的外貌不自信。聊着聊着,她突然就很想摸一摸那双眼睛。
一个月后,他们见面了。她如愿摸了他的眼睛,他们恋爱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自习室,餐厅,宿舍,自习室,偶尔和他见面,半年后,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好巧不巧,考试前一天晚上她发烧了,她给他打电话,他说了很多,她只记得一句"考完跟我回家吧。"她挂了电话,吃了药沉沉睡去。考不考得上交给老天吧,她发着烧迷迷糊糊地答了两天题。最后一科考完,她跟着他回家了。
那是个美丽的江南小镇,真的很美丽。他家的房子在山脚下,山上有好多绿绿的竹子,一条小溪从山上一路奔下来,流到了房子旁边,水清得让人头晕。他把她当宝贝,他们一家人都把她当宝贝。大个子的话还是不多,只是默默地做事,不管到哪,都喜欢牵着她,他看起来很快乐,整天笑嘻嘻的,他的眼睛更好看了。她也很快乐,后来想想,那段日子是她成年后最快乐的时光了。她跟着他上山摘果子,跟着他去亲戚家吃酒,跟着他去和小伙伴吹牛。他丝毫不介意别人的议论纷纷,他的手好像长在了她的手上,她又好像变成了他的影子。说实话,她当时是害羞的,但快乐多多,她也就随了他了。
她喜欢叫他大个子。她踮起脚,才到他的肩,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总是显得很小。她最喜欢的事,就是给他洗衣服,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城市里,他干着很累很累的工作,可是他的衣服总是可以很干净,还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她喜欢那个味道,就像喜欢他的眼睛一样。水很凉,他很心疼,她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不怕吃苦,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是在那个江南小镇接到舍友电话的,是的,她进面试了。他带着她去了镇上的网吧,又查了一遍成绩,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的名次竟然那么靠前。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她想牵他的手,他躲开了,她有些懵,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得准备面试了,需要回学校。离开的时间定在了一周后,她想多陪他几天。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闷闷不乐,比以前更沉默了,也不搭理她,她很生气,但看着他那忧郁的眼睛,她更心疼。她尝试着和他交谈,他也只是简单的应付一句,再无其他。第二天就离开了,她在收拾东西,他在旁边慵懒地站着,突然小声地说了一句:"你能不能不去面试?我不想你去读研究生。"
原来是这样,她终于知道了他不开心的原因。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她对他并不了解,她只是简单的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想享受他对她的好,其他的,她真的从来不了解也从未想过要去了解。
她如愿考上了研究生。大个子已经有几个月没和她联系了,她想做最后的努力,为这份简单的喜欢。她一个人到了他的家,他已经在另一个城市有了新的工作,她接着又去了他工作的地方。他看到她很惊讶,但还是开心地接待了她。他们在一起待了一个月,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他试图说服她不要去读研,她向他保证她会一直喜欢他,不管自己读不读研,一个月,就在两个人的拉拉扯扯中过去了。最后一天,他们大吵了一架,也是认识以来的唯一一次吵架,她背上行李哭着去了车站,他没送她,看着她的背影,眼里的恨慢慢变成泪水。她没回头,他也没挽留。
他手续办完了,欠了欠身,想让她到前面去。看到后面人的一瞬间,他愣住了,他想和她说话,可张了张嘴,始终没说出来。她冲着他笑了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她得办退房手续。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朝着坐在休息区的妻子和孩子走去。这次转身,应该真的就是一辈子了,他想。
"妈妈,你怎么流眼泪了?"孩子招呼她上车,担心地问。
"没事,这边海风太大了,咱们快回家吧。"她淡淡地说。
大个子,再见。大个子,安好。
(摄影 曹新庆)
作者简介:闫静,就职于 东营市贸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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