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青山空雨唯见愁

　　在家憋了两天没有出门。
　　书蘅上午开始第二遍背诵唐诗300首，背到第30首的时候，他就开始抗议要休息了。
　　我想了想，应允了他。
　　他还是一个孩子，快乐开心才是他这个年纪的首要任务。
　　于是，我答应他看动画片的要求，但是当他看到我换衣服要出门散步的时候，立即关了电视，欢呼雀跃着要跟我一起出去。
　　我回头问他:＂动画片不好看吗？＂
　　他答曰:＂实在憋坏了。＂
　　小孩尚且如此，何况大人？
　　两人欢天喜地地朝着田野奔去，虽然没有下雨了，可天空依然还是阴沉沉的。
　　书蘅走在前面，我在后面。
　　田野里，油菜长势喜人，其中有些急哄哄的油菜已经高高翘立，开始开花了。
　　沿着人工改道的小河水泥堤岸行走，正享受着田野清新的山风，和风里淡淡地混合着泥土和花草的芬芳，陡然听到远处有人朝我喊了起来:＂去哪里？＂
　　我一听，凝目远方。
　　＂去赤溪走走。＂我回道。
　　我其实有点近视，根本看不清远处的人，只是觉得很可能是认识我的村人跟我打招呼？
　　哪知，我话音未落，对方的声音就提高了几分:＂赤溪村，现在外人不能进！＂
　　我不禁失笑。
　　传闻已有多日，没想到果然是真的。
　　可书蘅不想早早回家，或许他是害怕看到李白杜甫孟浩然吧？
　　他提议我们可以爬山。
　　我皱了皱眉头。刚刚雨后，路滑泥泞，而且都是红沙松土，一不小心就可能跌落山坡。
　　但书蘅不管不顾当先带路往身侧的红土沙山爬了上去。
　　茅草丛丛。
　　荆棘与刺藤遍布。
　　我一双布拖鞋在爬坡的时候根本不着力，好几次差点跌落山下，而书蘅却在我前头坡上放肆大笑。
　　后看我实在爬不上去，还是伸手抓住我的手，帮助我最后爬上了荒山。
　　书蘅在山上奔跑了一圈，然后才意犹未尽的跟我回到家里。
　　继续背王维杜牧李商隐。
　　无题无题无题。
　　他不停嚷嚷李商隐这个家伙为什么要写这么多无题无题的诗啊，还每一首都是七字八句！
　　我窃笑。
　　你问我，我问谁？
　　李商隐也没告诉我啊。
　　吃晚饭的时候，姐姐说前几日昏倒的邻居已经确诊。
　　白血病。
　　病人已经知晓病情，还打电话跟他母亲说，以后要拜托她帮忙照顾一双小儿女了。
　　闻之泪目。
　　他比我小不了多少，老大是一个女儿，已经十多岁，儿子才刚刚会走路。
　　想想以后，他们的人生该有多艰难？
　　他们还小，或许还无法理解。
　　可是，长大的路途漫漫，他们又是否准备好面对艰难的未来？
　　当年父亲去世，我十四岁，家贫命贱的悠长岁月里，无数的人间冷眼和孤苦无依，这一生我都无法忘记。而这样的命运，又将在另一个孩子身上上演。
　　何其痛心！
　　有时候我很难理解国人热衷生孩子的心理，绝大多数人自己一生不但过得不幸福，而且过得更稀里糊涂，可他们依然在生孩子的问题上意见空前统一。
　　如果听闻谁谁还没生孩子，就会各种腔调，或力劝，或鼓励，或冷嘲热讽，更有无知者，优越感爆棚。
　　可生孩子，是一件严肃的事，你制造了生命，就得为他准备周全。
　　至少，十之八九吧？
　　尤其是今天，无论生，还是养，都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
　　耗钱。
　　耗力。
　　尤其需要父母有成熟强大的心智。
　　就如这个邻居，人到中年，还响应国家号召去生二胎，又或许是为了生个儿子传继香火？
　　可他自己都是打工，父母也没给他多少帮衬，结婚，生女，然后又是买地皮，修房子——无论哪一件在今天的农村都是会让人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的大事。
　　去年他打工回来，碰到我母亲，还对她说:＂伯娘，我修房欠的账终于还完了！＂
　　母亲说，当时的他欢天喜地。
　　我可以想见他的骄傲和开心。
　　他值得骄傲。
　　可是，他没有预估到后来。
　　他当年为了赚钱娶妻生子修房还债，做的工种是电焊。
　　电焊伤身，他可能不太懂其中的危害。
　　可除了出卖苦力他别无他途。
　　但工厂老板又怎会告诉你电焊危险？
　　你以为的卖力，最后却成了卖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其实他发病的迹象早已萌芽，这几年也一直在网上买药治病。
　　因为便宜。
　　最后，药物中毒。
　　病也发生质变。
　　白血病虽然说也并非绝对无药可治，可是他的财力，他的识见，想必也难以应对。
　　最关键的还是。
　　钱。
　　当年父亲也是身患重症，可是至死都没有查出到底是何病，为了省钱当年他也是一直自己看书寻找药方，中药，草药，托人买西药。
　　很多时候，穷人的病都是拖死的。
　　父亲还是走了。
　　有时候想，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会在自己过得如此艰难不幸的时候，还挣扎着生下一个又一个儿女。
　　在他看来，是爱。
　　可是，他这种过分消耗自己生命能量的爱又是何苦？
　　他不但没能让自己幸福，更没有给我一个幸福的童年。
　　成长的艰辛，耗尽了我的所有热情。
　　我不怪他。
　　但我不认同他的做法。
　　爱有一万种方式，但是，用损耗自己人生和幸福的方式去爱另一个人绝对是错误的。
　　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生，我们只有自己有幸福的能力，才能给予他人幸福的机会。
　　否则，就是伤害。
　　我感谢父亲给了我一个生命，但是如果可以，我宁愿他自己的一生可以过得幸福一点。
　　我爱他。
　　年年如是。
　　岁岁更深………
　　这是去年被困湘西时写的一组系列居家日志，没有很注意形式，都是些想到哪写到哪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发出来，只是为了纪念那个刚刚过去的庚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