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是母亲，母亲也是树，一生为儿女们遮风挡雨

　　李登祥 | 母亲树
　　王明见编辑整理
　　母亲下葬后的第二天，父亲就带着我到母亲的坟前的两边各栽了一棵柏枝树，我们把它们叫做＂母亲树。＂父亲说:＂看着它们，就像看到了你的妈妈，看到了一个已在天堂，一个仍留念人间的你的妈妈。＂
　　是的，母亲走得多么的不舍。她是做梦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就把她拖垮了，就把她推向了死亡。她欲哭无泪，又无能为力。＂我可怜的孩子，他还不到十一岁；我走了，他该怎么办？＂但是，上天从来不以人的悲悯而悲悯，该来的还是要来。就在急忙送往县城又急忙转往兴义市市医院的第三天晚上，就在下病危通知书的当晚，母亲带走不舍，还是离开了她眷恋的人世。
　　走时，母亲的身边很孤单，除了父亲这个唯一的亲人，就没有谁了。母亲是睁着一双眼睛，回到一百多公里外的老家的。其实，老家也没什么人，只有我和三哥。大哥和二哥两家都长年累月地在浙江打工。他们是在母亲逝世后，才赶回家的。
　　大哥哭倒了，二哥也哭倒了，就连嫁入的大嫂和二嫂，也流出了伤心的泪滴，一如我和三哥，在看到早走的母亲的那一刻，感到天塌地陷，不禁悲从中来，满世界都在下着雨。它的如瀑之势，既有夏天的猛烈，也有冬天的刺骨。
　　我和三哥是各给母亲合上一只眼的。我们都说＂不＂，不是不想让母亲休息，而是怕一旦合上了，母亲就再也睁不开眼了。母亲怕黑，不想她停止了呼吸，冰冷的身体在尚在的人间打颤。我紧紧地拽着母亲，一千遍一万遍地摇头。我是不敢面对现实，也不想面对现实，可是，又不得不选择面对。＂妈，你再也看不到我了，我也看不到你了。＂
　　鞭炮声响起，一个普通妇女的生命被定格，人间再无左少先，再无一个为孩子含辛茹苦的女人，为家庭劳碌奔波的女人。
　　母亲是在家待上不到十天被抬上山的，就葬在她扎了萝卜藤一季又一季的老寨子。父亲为她送行。在捧起一抔黄土的时候，父亲流出了浑浊的老泪。我和哥哥嫂子站在一旁，也是无比的悲伤。无悲无喜的，也只有我几岁的侄儿侄女了。
　　这也就有我和父亲接下来去母亲的坟前栽柏枝树的场景。父亲望着我说：＂云儿，你知道吗？昨晚，我又梦到你的妈妈了，她竟长成了一棵树，在这块地里站着：风来，她和我交流；雨来，她和我欢笑。她说她一直就在那里，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们。＂
　　我听得似懂非懂，望着父亲，又望着昨天垒起的新坟，还有坟前刚栽下的柏枝树，问道：＂爸爸，怎么栽两棵呢？＂
　　父亲一怔，随即明白我的意思，说：＂我是这样想的，一棵树代表你已在天堂的妈妈，另一棵树代表仍留念人间的你的妈妈。＂
　　＂我有两个妈妈了！＂却只能在心里呼喊，因为这样的回答并没有让我走出悲伤，我似乎更加悲伤了，＂妈妈是人，怎么过着过着就成了树呢？她有脚吗？我想她的时候，她会回到我的身边吗？三哥想她的时候，她会回到三哥的身边吗？家人想她的时候，她会回到他们的身边吗？我担心起妈妈来。那时的妈妈是好的，无论她有多少萝卜藤没扎，天黑了都会回到家……＂
　　我是看到父亲的悲切，才止住悲切的。
　　我和父亲又在坟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回家的。回到家，我就对三个哥哥说：＂哥哥，妈妈变成树了＂；对两个嫂子说：＂嫂嫂，妈妈变成树了＂。我以为他们会高兴，为母亲的复活，却不曾想，他们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又把这样的说给侄儿侄女：＂阿俊、阿秀，你们的阿婆变成树了＂。没想到他们一脸的茫然。
　　我们把那两棵树叫做了＂母亲树＂。
　　＂‘母亲树’……‘母亲树’……‘母亲树’……就应该叫‘母亲树’的——树是母亲，母亲也是树，正以一生，为儿女们遮风挡雨。＂
　　由于有＂母亲树＂在，就像有家在。也是从那以后，无论我考试考得好成绩，还是把试考砸了，都会到老寨子走一走，都会到两棵树前倾诉一番。尤其是在母亲走后一年，家庭遭遇了一场大火，我又在两棵树前多么的无助。＂妈妈，是你吗？是你的话，就请告诉我，我该何去何从？＂后来的我突然变得发奋读书，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撞邪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殊不知是＂母亲树＂给我的精神力量，似在说：＂儿啊！家越穷越要把书读下去，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出来参加工作后，＂母亲树＂已经长得很高了，一如母亲经历过的亭亭玉立的年华，又如母亲经历过的开枝散叶的年华。母亲也是女人，也以女人的伟大付出，重演着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十月怀胎的艰辛，和在鬼门关里的走出。母亲是挺了过来，一边目送着夭折的孩子离开，一边含辛茹苦的哺育；时间就是流年，她又成为孩子们目送的对象了。都是一场心酸。
　　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是，父亲劳碌奔波的命运，仍然没被改变，他该干的农活还得要干，该做的家务还得要做，就连该扎的萝卜藤也得扎。我是能帮一点是一点，毕竟，我在离老家不远的云盘小学支教，一个星期的课又少。父亲既当爹又当娘地把我抚养长大，还供我有了教书的工作，我不回报，谁又来回报？也是心怀感恩之心，我才逃过一劫的灶房倒塌。事情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星期三，我没课，在家，准备批改作业。父亲说要到老寨子扎萝卜藤。我说跟他一起去，作业留在晚上改。父亲叫我煮饭等他，我也坚持要去。结果，我们扎完萝卜藤回来，灶房就倒塌成这个样子了。我们都说＂好险＂，一切在于冥冥之中的错过。后来，仔细一想，是不是＂母亲树＂救了我呢？
　　当我把这一想法说出来，父亲说：＂一定是这样的。＂
　　我说：＂有‘母亲树’真好！她会时刻保护着她的儿子一生的平安！＂我希望＂母亲树＂永远长存于天地间，看我到老，看我哪儿也去不了，在家做一场遥望，却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两年前，其中的一棵树竟然死了，我大哭一场，问道：＂爸爸，你说走的究竟是哪一棵呢？难道我的妈妈真的不再留念人间了吗？＂
　　＂可能她看你长大了，少了一份担心。＂
　　＂可是，你却越来越老了，她也该为你担心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看你和你的三个哥哥，对我都挺好的！她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我说：＂不是这样的，也许，那棵树按着比例，正好长到我的妈妈在人间的五十二岁那年……＂
　　＂但愿是这样吧！＂
　　我开始频频地走向老寨子，走向那棵＂母亲树＂，生怕时间长了再去，代表已在天堂的＂母亲树＂不在，我可是希望母亲在天堂里安好，一直过着在人间不曾有过的幸福生活。
　　作者简介：李登祥 ，贵州贞丰人。镇中心小学教师。业余时间从事文学创作，写过小说、散文和现代诗。有作品在征文比赛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