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写点东西来追忆我的两姨哥,是因为我到现在还无法接受他离去的事实,这也正是我们所经历的一种惯常的现象:亲人的突然离世,往往让人猝不及防,锥心之痛过后,那种剧烈感会随着岁月一次又一次袭来,让人总在一个又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潸然泪下,情难自禁。 这种感觉在我的二舅溘然离世时,是如此;不出几年,大舅猝然离世时,也是如此;就在前些天,两姨哥猛然离世时,更是如此! 我的两姨哥名叫李品宗,生前系漳县金钟镇大车场东州春蕾小学教师,自中学毕业后,扎根地方教育,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代课教师。寒来暑往,勤勤恳恳二十余载,倾注一腔热血,力尽所学,为乡村教育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打开和两姨哥的QQ聊天记录,他那谦逊而顽强的品格,热情而严谨的语言,好学而无畏的精神依然扑面而来,让人觉得他从未离去,可能只是太忙,而暂时疏忽了联系。 是的,他太忙。为了能够给孩子们上好每一堂课,晨曦中,他就在操场的一角,像孩子们一样,背一些语文基础常识。刚开始,他不习惯,孩子们也不习惯,慢慢的,师生一起读书的场面,成了一道学校最温馨而亮丽的风景线;暮色里,学生们都已离去,乡村的校园显得格外的静谧,他却还要多待一会儿,或者坐在办公桌前翻两页书,或者批改一下刚收的作业,也或者背着手,在斜阳映照的校园里那么莫名地走走、停停、看看,反正,他不急,总要多待一会儿,心里总是有一种特殊的、难以名状的情愫。是的,他太爱这个他以前读过书,现在又教着书的地方,好像远行的游子对故土的眷恋似的。肯学、善学、勤学、乐学,使得他的知识储备日益增大、学识架构逐步拓宽。孩子们都非常喜欢他的课,他也努力使课堂充满生机,富有活力。成绩是无声的,又是有力的。近几年,虽然是代课老师,但是他总是挑大梁,连续几年担任六年级语文教学及班主任工作,学期末在学区乃至全县评比中,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我也是乡村一线教师,深知山区教育现状,想要教出个好成绩,真的需要教师付出足够的心和力。这心是良心、苦心,这力是全力、蛮力。我们的聊天记录里,寒暄和问候少,探讨和交流多,有多个片段,是两姨哥和我探讨教学的,小到一个字词的发音释义、某个句子的划分转化,如切如磋;大到语文阅读理解的方法、小学古诗文教学的实践,如琢如磨。以此窥见,他在自己的教学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两姨哥的家距离学校只隔着一个村庄,步行只需十分钟左右,但是他中午不通校,在学校里做饭,就这个问题,我之前还和他专门问过。他的回答,我至今还记得,他说,中午不回家,就能腾出充足的时间来督促学生学习,加强午间辅导。为此,还常遭到姨娘的埋怨,因为,姨娘姨父已近古稀,体弱多病,家里的农活除了我姐,着实忙不过来。但,两姨哥一心扑在他的那二亩"自留地"里,不知疲倦,精耕细作,凭着一股倔劲,硬是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你有空可以去学校附近走走,倘若你问学校的李品宗老师书教的怎么样,没有不竖指头啧啧称赞的。这年头,要得到老百姓的真心称赞,着实没那么简单。 时光回溯到2009年6月24日这一天中午,李品宗正准备回家吃饭。因为刚刚发过大雨,河水高涨,漫过河堤。当他步行到大车厂村吊河社时,忽听前面有一同学失声大喊:"老师!老师!"李品宗应声抬头,原来是五年级学生张攀栋。"怎么了?攀栋?""老师,一年级李娟掉到河里了!"不远处,一名同学正在水里奋力挣扎。李品宗飞步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人!因河水迅猛,李娟忽没忽现,在洪水中露着半个脑袋,晃动着稚嫩的手臂,呼喊着,挣扎着……李品宗奋不顾身,跳入水中,逆水救人,分外吃力。洪水已淹到胸前,他紧紧攥着李娟的手,在强大的水流冲击中,使尽全身力气,把孩子推上了岸。李娟同学的嘴里、鼻子里满是浑水,全身冰冷,直打哆嗦。因为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李品宗赶紧在吊河社找了一名叫张兔杰的村民,托他骑摩托赶快把孩子送回家。而自己全身早已湿透,腿上、臂上多处被石头磕伤,淤青红肿。因体温骤降,当晚发烧昏迷。虽然我们是两姨关系,但这件事我毫不知情。2017年有一个道德模范推荐活动,学校推荐了两姨哥。他才打电话联系我,说出了这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我连夜命制,写了一篇《人性在激流里闪光》的文稿,作为他参评先进的事迹材料,但结果也不了了之,有点可惜。 皇天不负有心人。2018年12月,代课教师迎来了春天。通过县上组织的选拔考试,两姨哥以优异的成绩转为在编教师。苦熬了二十多年的老树,终于开出了一朵灿烂的小花。六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坚持,换来了转正的喜讯。两姨哥辗转难眠,是啊,为了走这条路,他真的承受了太多:乡邻的嘲讽,亲朋的冷落,更多的是对家人的亏欠……我见过太多的代课老师,因为这条路太苦太累太漫长而选择了放弃,也知道他们的心路历程太深太难太曲折,所以打心眼里更加佩服两姨哥的坚毅和执着。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2019年12月23日,星期一。两姨哥早上骑车去学校上班,在吊河村上头转弯处出事了,下午,父亲打来电话,宛如晴天霹雳,令人不寒而栗。 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可是对照两姨哥的事,让我真的怀疑这只是一句自我安慰。都说天理昭彰,善恶明辨。好像在两姨哥身上就例外了。在两姨哥停丧的那一周里,我想了很多很多,觉得生命根本不值得留恋,因为有时候你连和亲人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意外就来在了明天之前。我坐在两姨哥的灵前,遥想和我谈笑风生的场面,现在却隔着一层厚厚的木板,寒冷的夜风,把院子里的幡子刮地呼呼作响,我心里憋着好多话,却说不出;眼里蓄着太多泪,也流不出。我不会像女人那样放悲声来吊念两姨哥,可我心里像钝刀割肉似的,每一刀都在心尖上,我真想对着两姨哥的棺木喊一句: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延寿。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现在,你撇下三个尚未成年、亟需教育的孩儿撒手人寰,你心可安?你是暗夜的明灯,晚归的孩子怕迷了路,还需你的指引,才能找到回家的路;现在,你丢下一个相濡以沫、风雨相伴的妻子独去天国,你心可安??二十多年来,你是坚实的臂膀,又厚重又温暖,她还想依偎着多睡一会儿;现在,你甩下两位年近古稀、命途多舛的老人驾鹤西去,你心可安???四十五年抓养的天地之恩,尚未报答,他们用尽全力苦心搭建的晚年之所,却不料顶梁柱轰然倒塌,你留给二老的不是像山的依靠,而是如海的泪水……你,静静地躺在三尺黄土里,一声不言。春风吹过,你没捎来一句问候的消息;夏雨如注,哪一滴才是你的清泪;秋月朗照,你可曾思念那些思念你的人儿;冬雪漫天,你是否也感到阵阵的寒意? 两姨哥,你在的时候,岁月静好,感觉一切都指日可待;你离开后,断垣残壁,从此山高水远,岁月漫长。如果有在天之灵,祈愿你某夜入梦,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围着炉子,煮着罐罐,谈谈工作,话话家常,我还想问一下,你怎么那么厉害,在短短的十天之内就把那么多的考试内容复习的,有什么速记的窍门吗?咱们是两姨,也算实亲戚,你可不能瞒着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