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之夜（十二）

　　躁动之夜（十二）
　　李萍
　　高中。青青的校园。那个身影，总在吸引着她的目光。好像那个身体上安着一种定向吸光装置，她是不得不把目光投过去。
　　又好像他是吸铁石，她的目光是铁屑，想逃也逃不掉地，被吸附。
　　他在排球场上，和本班的选手一起，与外班比赛排球。她就只看到他，接球，发球，奔跑。颀长的身材，白皙的肤色。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像慢镜头。
　　体育课上，男同学们打篮球，她就只看到他。传球，起跳，投篮。怎么总是他？一眼就瞅见他？就他最高挑？就他总站C位？就他是领头羊？
　　所有的老师，都好提他的名字。数学老师，化学老师，物理老师，英语老师，好像老师都跟他父母有世交似的，好像他是他们的亲儿子。
　　他的话并不多，总是微笑着，看上去，好像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是值得争辩的。站在男同学堆里，总是他鹤立鸡群，超凡脱俗。
　　放学，她也总看到他，与另两三个男同学一起，肩膀一拱一拱地走着。
　　他就坐在她身后。
　　偶尔，因为他腿长，会把脚伸到她凳子下面，刚好她的脚也是往后缩着的，于是就碰上。她并不会收回，心中感受着那份触碰的悸动。好像他们有了秘密的联结似的。
　　而他是立刻收回的。似乎说着歉意。也许并没。只是她那样认为。每天，看着她是在上学，看着她是在班级里，看着她是在和同学交往。
　　但，清晨上学前，她心里是快乐的，为的是又可以看到他。好像她是为着他才去上学的。
　　虽然她的心是怦怦跳着的，但看到天是那么蓝，就仿佛有鸽哨在那儿响着，她的心就很平和、喜悦，像有一阵微风吹过，脚步就很轻盈，就像那旋着的芭蕾舞蹈。
　　好像她上学的班级，只有她和他。
　　她在班里是默默无闻的，学习只是中等，并不出类拔萃，难以和他相提并论，老师也从不提她的名字。她认为自己就是躲在角落里的丑小鸭，灰塌塌，没有光彩，暗淡昏沉。
　　而他是她的光，在暗淡中，她寻着这唯一的光亮。这光亮足以支撑她，捱过高考前那段空茫的日子。将来，她不去想，想也是空茫的，像宇宙飞船迷失在混沌之中。
　　一天天，她就只知道抓住那道光。那光亮是暗夜中海上的灯塔发出的，虽不足以指引生命的航向，但可以托起她的生命，不致倾覆。
　　要什么表白啊？那时候哪儿兴那个。说实在，也没那个勇气。就这样挺好。注意他是什么时候？噢，很早很早了，早在她还是一个八、九岁的黄毛丫头。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这个小城市里，只有一家剧院。那就是城市中心。
　　剧院的大门在一个高台上，要登十几层台阶才能上去，很雄伟的。门前是一个广场。广场两侧种着两列不大不小的梧桐树。应该是和剧院落成的同时，也就是和建设这个城市的同时，种下的。
　　梧桐树的后面是一些商店(那时候叫商店，不叫商铺)。剧院在大路的东侧，所以是坐东向西。那条大路是这座城市修得第一条路，叫中心路。广场南面，有一家熟食店；北面有一家干果店。
　　熟食店和干果店都是这个城市很稀有、很稀有的。因为稀有，所以显得特别、特别金贵，鲜有人至。也因为人们大多买不起熟食和干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