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抗战小说雪耻第四章巨石崩塌

　　日本人留下的罪证：大石桥虎石沟万人坑
　　＂帝国军队已经占领了奉天、长春等地，中国的军队全线崩溃！没有想到中国的军队如此地不堪一击。但是，不可大意。万万不可大意。要防止突然爆发的反抗情绪。因此，在这非常时期，不在这里住宿的工人，也不得回家。暂时要隔绝他们和外界的接触。工时要延长！把他们累得垮垮的，让他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思想！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最安全的办法！＂吉野经理说。对他手下的日本人说。他面对的是一张张冷峻的面孔。在九月十八日的前夕，他们就获得了枪支。说法是中国军队不断在挑衅，可能发生突发事件，因此要高度警惕。日本监工们常拿在手里的尖头小榔头别在了腰间，手中提着长枪。＂提高产量，这也是以我们的实际行动庆祝帝国的胜利！＂吉野经理说。对他手下的日本人说。
　　散会。日本人从吉野经理的办公室走出。吉野经理办公室外边的办公室，尴尬着一个中国人。吉野经理的讲话他听得很清楚。他脸色苍白。奉天被占。他当然要想到他的哥哥。一位年轻的东北军军官。火暴脾气的军官。日本人胜利了，那么哥哥怎么样了呢？日本人胜利了，可是他要在这里继续给日本人做事。他感到羞愧。深深地羞愧。
　　＂你，陈延文，要继续为大日本帝国效劳。日中亲善，不会因为战事的爆发而有所改变；帝国的军人，也是在为实现日中的完全秦山而战！破坏日中亲善的力量是必须铲除的！你，已经为日中亲善做出了很好的表率。很好的表率。没有辜负日本帝国对你的栽培。没有辜负。很好，很好。＂吉野经理站在了面前，说。吉野经理的胖手拍了拍陈延文的肩。
　　这一拍，把陈延文拍得笔挺，把他从神思呆滞的状态中拍醒，像吉野的手下面对吉野时那样笔挺地站立。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一位日本人。一个中国人觉得自己是了日本人。
　　＂告诉你的同胞，都要好好的表现！好好的表现，就安全的；大家统统地安全！＂吉野经理说。
　　陈延文差一点本能地像吉野的日本人手下那样说一声：＂哈依！＂你是中国人，你的哥哥是中国军人！是日本人的敌人！他排遣不开对哥哥的担忧。日军的子弹中，日军的炮火中，哥哥，你是否安然？多么想从吉野口中知道北大营中国军人的下落。其实吉野也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在北大营。而且是军官。
　　吉野看透了陈延文的心思。看透了陈延文心思的吉野当然立即就生了气，态度冰冷地说：＂只有为大日本帝国效劳，你的，就有前途！否则，什么的都没有！什么的都没有！你的明白？＂吉野的胖手在陈延文的眼前划过，吉野的眼睛盯视陈延文。
　　＂明白。＂蚊子一样的声音。
　　＂你，到田中那里去吧。＂吉野经理说。
　　田中，吉野经理的得力干将。和吉野一样，都是在乡军人会的成员。只要是有日本人，哪里就有这样的组织。无论是这个采矿作业场，还是在乡军人会，田中都是吉野经理的得力干将。就说面对中国工人，他的吆喝是不容置疑的；他的目光是锐利的，没有人敢面对。就说那杆长枪，别的日本人拿在手里就好像拿的不是他自己的东西，别扭；而田中，或者提在手中或者背在肩上，枪和他是一体的。背在肩上的时候手中拿着尖头榔头。威吓你的时候从不用枪，别的日本人一跟你急就把带刺刀的长枪端了起来。只有把枪端了起来才能凶神恶煞。除了吉野经理，别的日本人也听从于田中的吆喝。
　　北山作业场。一声沉闷的炮响震撼了北山。灰色的烟尘忽地从洞口噴出，弥散。渐渐，烟雾淡了些。
　　田中摆手，喊了声：＂干活！＂
　　劳工们迎着烟尘走进山洞。
　　那是一个刚开采不久形成的山洞。还不太深。那是一处绝佳的矿床。洞口开得就够大的了，一进了洞，就是一个更加宽敞的天地。纵深不到一百米，高的地方有几十米！真叫你担心那山会不会塌下来。灰尘渐渐飘落。尽头，崩下的矿石凌乱。小块的矿石装进筐中，由人背出。大块的，就用大锤再砸成小块。那筐，得装得带尖才能背走。人坐在地上，得由别人再把那背篓向前连推带擎，才能背起。背篓在呻吟，吱吱地响。积满灰尘的脸，有汗水晶莹。
　　在田中的注视下，劳作在紧张进行。
　　陈延文跟随在田中身旁。
　　一块巨石呈现。工人在它的下面每搬走一块碎石都要瞅一瞅它。田中的目光也望了过去，他被吸引。那块巨石，有晶莹的粉末在上边昭示着一种尊贵。
　　上去了工人，拿着撬杠，想把巨石撬下来，比量了几下，向田中喊：＂不行，实在是太大啦！＂ 每放一回炮，工人们就可以有片刻的喘息，因而要不要放炮的话最好由田中来说。
　　＂放炮！放炮！＂田中选择着简捷的语言说。
　　＂打眼！打眼！＂陈延文说。
　　一拎锤的一拎钎的就往上上。拎锤的是个魁梧敦实的汉子，拎钎的是个弱小的青年。干活的时候这两个人总是在一起。都是从山东过来的，好像还是一个村。魁梧敦实的汉子抡铁锤稳准狠，打眼儿的活儿就总是交给他。他就点了那年轻的做了助手，算是对家乡人的一个帮助。因为，他们可以不去背矿石。但是不打眼儿的时候他们得去把那太大的块儿再砸小，或者往筐里装矿石。管点名和掌管花名册的陈延文当然认得他们：陈永胜和杨晓阳。陈永胜总是被工人们唤做陈胜；杨晓阳被唤做了秧子。那个杨晓阳，那个秧子，还真多亏了陈永胜的照顾。长得单薄，形象也委琐：胡子焦黄焦黄的，还稀疏着，挂着灰尘的时候有些粘稠的东西挂在上边，说不清楚是汗水还是鼻涕。田中知道陈永胜在关照杨晓阳，瞅着别扭，只要是看到秧子，总要踢一脚，说：＂你的，快快的！＂秧子就连滚带爬地干活。田中的意思是：陈永胜能干是陈永胜的，你秧子得干出你干的那份儿活！现在陈永胜和秧子要去打眼儿，陈永胜那沉甸甸的躯体倒是灵便，脚总是能踩到结实的地方，几步，踏到了那块巨石上。秧子踩落了石块，趴在了碎石坡上。
　　＂快快的！快快的！＂田中喊。晃着尖头榔头喊。
　　秧子趴在了碎石坡的中央，要不是趴在了碎石坡的中央，就会挨田中的踹。秧子抱着铁钎，爬到了那块巨石上。秧子把好了铁钎，铁锤生风，落到铁钎，溅出火花。秧子偏着头，避着火花，两手把铁钎死死把稳，一种听天由命的神情。他不能看那铁锤落在铁钎，看着就恐惧，恐惧会不会砸偏。一偏，要是落在了他那瘦瘦的胳膊上当即就得残废了他。陈永胜的铁锤就没砸偏过。你就没看见过陈永胜的铁锤砸偏过。可是秧子担心着万一。陈永胜瞅惯了秧子的熊样儿，只管抡着铁锤。虎虎生风的铁锤。
　　忽然那巨石哗啦一声向下倾斜了下下边的碎石滚落秧子妈呀一声丢了铁钎陈永胜的铁锤停在了半空他的身子本能地向后仰去他看见秧子趴在了那块巨石上望向他一脸惊恐地望向他巨石再一次哗啦一声陈永胜大叫闪开他跳到了一旁，巨石滚落滚了几个个儿停在了下边平坦的地方在第一声哗啦声中下边的人就已经闪开。烟尘散去散去，没有了秧子，坡上的碎石有血迹，巨石下有鲜血流出。汩汩地流出。
　　＂秧子！秧子！＂陈永胜从坡上奔了下来扑在那块巨石上悲痛地喊。＂秧子，秧子呀……＂这个铁汉一样的人哭成了泪人。
　　＂人已经死了的，哭也是没用的，快快的干活！＂田中吆喝。
　　陈永胜仍然趴在那巨石上痛哭。捶胸顿足地痛哭。
　　田中瞅着陈永胜沉下了脸。
　　＂把他架走！＂陈延文说。
　　陈永胜就被架到了一边。他蹲在那哭天抹泪。
　　＂继续地打眼、放炮！＂田中说。
　　在又一声炮声中那块巨石化为碎石。许多装进背篓中的石块带着血迹，带着人体的碎块。陈永胜不时地闭上眼睛不忍看那血迹和那人体的碎块。他茫然地笨拙地劳作着。
　　夜幕中，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排成了队。手中拿着饭盒。
　　陈延奉田中的指令讲话：＂为了表示日中亲善，为了庆祝日本军人的胜利，为了表示吉野经理对大家的关怀，今天，改善生活！＂之后他就按照花名册开始点名。
　　点到的，应一声，就来到盛饭的水桶前。做饭的师傅拿勺子向桶中的米饭挖一下，扣在饭盒中，再给你个咸菜疙瘩，就完事。够不够吃就不管了。
　　点到了杨晓阳。点完了陈延文才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狼吞虎咽着的工人停止了吞咽望过来。白天的惨剧浮现眼前。陈延文停顿了下，念到了陈永胜。
　　陈永胜神情呆滞地上前。
　　陈延文向盛饭的师傅低声说：＂给他多盛一勺。＂
　　田中向陈延文点了点头。
　　一勺能装半饭盒，两勺就是满满的一饭盒了。
　　点完了名，陈延文向田中说：＂今晚，吉野经理需要我留下吗？＂
　　＂吉野经理没说需要你留下，可是我告诉你：需要你留下！＂田中说。
　　陈延文望了下田中的脸，避开了那凌厉的目光，说：＂好的，我的留下。＂他知道，将会有许多个家庭惦记着没有归家的人了。
　　陈延文和那些工头们是有食堂的。在食堂，吉野经理有一个单独的吃饭房间。偶尔，他会叫一两个人陪他吃饭。田中、陈延文都经常享受这种待遇。这是吉野经理对手下的一种鼓励方式。这晚，吉野经理让陈延文陪他吃饭。吉野经理要了酒。吉野经理喝酒当然陈延文就得陪。陈延文是不能喝酒的但是得陪。
　　＂为日中亲善，干杯！＂吉野经理说。
　　＂为你的出色工作干杯！＂吉野经理说。
　　＂你的，如果需要通知家里，就去通知，关系的没有。＂吉野经理说。
　　＂我就和大家一样吧，没有关系。谢谢经理的关照。＂陈延文说。
　　＂哦，你的很好，很好。日中亲善的榜样！你还要和你的中国人同胞讲，要日中亲善。我们的，要比同胞还要亲善！亲善！敌人的，不要。＂吉野经理说。
　　陈延文知道吉野经理害怕着，害怕矿上的这五百多号人。这些人要是闹起来吉野经理是没有能力控制局面的。他在让日本人高度戒备的同时，笼络着中国人特别是给他们做把头的中国人。对待那些工人，他让他们处于极度疲惫状态。不允许他们聚在一切唠嗑。吃完了饭就把他们赶进了工棚睡觉。那几排瓦房，还有用油毡纸搭建的简易房，室内两侧是通开去的床铺，很壮观地通开过去的床铺。现在应该是呼噜声此起彼伏着。劳累被深沉的睡眠取代。即使蚊子的叮咬，也只是手下意识地打一下被叮咬的地方也并不能让他们醒来。陈延文也想到了妻子。妻子一定不能入眠牵挂他。那种牵挂深入着他的内心。无助的牵挂。
　　田中进了来，望着陈延文说：＂陈胜，就是不去工棚睡觉，我不想和他用强。＂究竟是说中国话还废点儿劲，能省一个字就省一个字，田中也把陈永胜叫做了陈胜。但是他还不知道另一个叫陈胜的中国人是怎么一回事。两千年前的那个陈胜和一个叫吴广的揭竿而起，敲响了大秦王朝的丧钟。如果知道他当然还要叫做陈永胜。
　　陈延文望向吉野，吉野说：＂强的不要，你的去吧。＂
　　出去之后陈延文对田中说：＂这事我来办吧。＂
　　饭盒搁在身边，饭一口没动。黑暗中，陈永胜一动不动。像是在瑜珈。田中和几个工头在不远处望着陈延文。陈延文搬了块石头，在陈永胜的面前坐下。
　　田中向手下说：＂他们的，就不要管了。＂他领着几个手下各处巡视，背着的长枪在夜幕中支棱。
　　劳工
　　矿区，一片寂静。不远处的住宅区，日本人的住宅区，少数为日本人做事的中国人的住宅区，不时传来几声狗的吠叫。被挖心掏肺的矿山隐约。
　　＂我们都还姓个陈，我不愿意他们为难你。其实他们现在也不愿意为难你。＂陈延文说。
　　陈永胜忽然长叹一声，深深的长叹，说：＂你们都不知道，秧子是我的妹夫！＂
　　陈延文惊讶。是的，他还真没有想到陈永胜和秧子有着这样一层的关系。没有想到。只知道他们是老乡。秧子唤陈永胜总是：＂哎。＂陈永胜就应。就从没听见过秧子唤：＂姐夫。＂＂把饭吃了吧，一会儿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上工。＂陈延文说。
　　陈永胜缓缓点头，摆手让陈延文别再管他。
　　陈延文起身离去，他跟田中说，陈永胜一会儿就能回去。
　　黑暗中的陈永胜，热泪再次涌出。妹妹啊，我可怎么向你交代呢？
　　青岛的一个县城。妹妹一次次地向哥哥哭诉可怎么办啊丈夫就是个赌。本来妹妹一家的小日子是过得不错的，秧子的老爸归西的时候给秧子留下了个小饭馆儿。可是在媳妇坐月子的时候秧子把饭馆给卖了连还赌资带做赌资，眼瞅着就要败光。陈永胜当然不能不管妹妹，一次次规劝妹夫。妹夫总是答应得很好可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跟秧子说话的时候陈永胜注意到，秧子的手指会不时地抖动，仿佛在抓麻将牌，甚至现出碾搓麻将牌的动作。赌徒麻将桌上抓到一张牌，总是习惯先用大拇指肚感觉一下那是张什么牌。陈永胜知道没有点儿特别的措施妹夫是戒不了赌的。
　　＂晓阳，跟我走，去营口，日本人正招工呢。＂陈永胜狠了狠心说。
　　＂闯关东？我才不去呢。我哪能干了那活！＂妹夫不干。
　　＂这就由不得你了！＂陈永胜威严地说。当时，陈永胜本来是在码头干活的。他当然也想过让妹夫到码头干活。可是怕妹夫经受不住赌局儿的召唤。赌瘾就跟毒瘾一样啊！而且那招工的日本人说得也好呀：＂白米白面的，顿蹲的，管够吃的；好好地干，大洋的有！＂日本人的话语生硬，不流畅，身边有中国人给做翻译，那翻译帮着日本人吆喝，吆喝得嘴角都挂上了白沫子。
　　慑于大舅哥的威，杨晓阳和陈永胜一同去报了名。姐夫的大手铁钳一样钳着妹夫的手腕去报名处。日本人用船把新招的劳工倒腾到大连，再用火车运送到了大石桥。到了矿上他们方知：日本人糊弄人呢！想离开，可你已经没有离开的自由！你已经搞不清楚这里究竟还是不是中国人的国度！
　　大伙只知道他们是老乡。杨晓阳知道大舅哥很讨厌他，只是没有办法而已。所以他就叫大舅哥大老陈，要不就是：＂哎。＂陈永胜当然讨厌杨晓阳，杨晓阳那样叫他求之不得。但是他得关照杨晓阳。他干抡锤的活就叫杨晓阳掌钎。活很累。吃的是窝头稀粥，还吃不饱。有时他会望着秧子想：这回你还赌不？
　　这回你还赌不？
　　九一八后，日本疯狂掠夺我东北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