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伟拉开半幅窗帘

　　无论是午休还是晚上睡觉，父亲都让拉开半幅窗帘。
　　以前他是要把窗帘拉严的。去年，他说，眼不好使了，这样透点光，行动方便些，也睡得踏实。
　　我明白，那拉开的半幅窗帘，是父亲眼中犹存的光明！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不光是视力。去年，他还能独自行走，但是弓着腰走碎步，生怕被石头绊着或者踩进坑里。
　　今年，他走路要依靠拐杖，腰弓得更狠了，步子更碎了，脚蹭着地面一点点挪，路稍不平，他就会摔倒，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因无力远行，他只能出堂屋，挪到大门口，喘息一会儿再原路返回。
　　父亲已经是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了。尽管他挣扎着生活，不让我们操心，但每周回去看到他，我们心里都很难受。
　　辛劳的自然是母亲，不仅要服侍父亲一日三餐，频繁地给他换洗裤子，每天晚上还要数次起来照看他，怕他掉床。
　　有时，父亲睡不着，母亲还要陪着坐一会儿。父亲默不作声，愣够了又默不作声地睡去。
　　看得出，父亲的心门正在关闭。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他不再看电视，不再听收音机。
　　母亲说，从今年春节到现在，家里的电视就没开过。
　　父亲视力尚好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拉个小凳子，坐在离电视两米远的地方，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
　　白天，他会听听收音机里播放的豫剧和评书，自得其乐。现在，这一切都成了过去时。最近半年，他的听力也出问题了。
　　心疼父亲在黑暗中独行，每到周末，我就回去陪他说话，试图让阳光挤进他的心里。
　　以前，父亲话很多，讲的多是人生道理，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亦有生活中柴米油盐的小智慧。
　　那时我听得烦，现在想听，他却不讲了。反过来，轮到我讲，讲他当年如何被招进厂，讲二叔小时候如何欺负他。
　　我问他，二叔在哪儿工作？最近见过面没有？他说，那就不知道了。其实，二叔春节时来看过他，他已不记得了。
　　父亲处于半醒半痴的状态。他需要被唤醒。
　　我想起了他开荒的作品。我们家房前屋后各有一小片地，都是他开垦的。春夏，种番茄辣椒黄瓜，秋冬，种萝卜白菜青菜。
　　搁往年，他从用竹竿搭架子开始，就隔三岔五地打电话，招呼我们回去拿菜。他侍弄的菜确实好吃。现在只有母亲去侍弄了，他连地边也走不到了。
　　今年七月，一场暴雨冲毁了菜地，竹竿散落了一地，身体渐弱的母亲也懒得拾掇了。车前草疯长起来，侵占了房前屋后。
　　我把这一情况告诉父亲，他半天才说，随缘吧。
　　快一个月了，因为忙于疫情防控，我一直没回去看望父亲，对他的牵挂却日甚一日。
　　我打电话，他听不见，只能让母亲传话。母亲总说，他很好，可我知道这是在安慰我。
　　最近吃住都在单位，无论是午休还是晚上睡觉，我办公室的窗帘也是拉开半幅。
　　虽然不能直面父亲，但我可以感受到父亲的苦。我常常无端落泪，也常常梦见回乡看望他，幸福醒来。
　　窗外已是夜半，半幅窗帘拉开着，街灯昏黄地照着……
　　摄影：张新娟 张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