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君中秋夜

　　中秋之夜，月光如镜，初洗如婴，默许着我的倾诉。
　　那银盘似的明月悬挂在空中，似乎触手可及，然而你张开双手去抓，却又空空如也，原来美好的东西总会给人带来一种错觉，它俨然就是水中之月，看似近在咫尺，实际却远在天涯。
　　月光下的城市四处矗立着高楼大厦，它们积木般堆积在一起，形状各异，却严丝合缝，生硬地阻挠着视线，让人看不到月亮的真实，只有站在几十米高的楼顶，一切才能直白起来，月光如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泻千里，一朵朵小水花的人们被裹挟其中，我也在。我深嗅一口，开始闻到母亲怀里的气息，它令我酣然，我变小、变小......直至成为一个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孩。真的，我们每个人都太小了，面对视线都追不上的天际，算得了什么？面对繁衍不绝的厚重黄土，算得了什么？面对芸芸众生的平凡故事，算得了什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轮明月几百万年来不动声色目睹了地球上所有人类的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厚重若它，安静若它，悲悯若它，在明月面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理由不透明不渺小不幼稚。
　　月亮升高了些，圆了并大了起来，也愈发皎洁，这般怡人的景色似乎没有吸引更多人，楼下有许多跳广场舞的女性，她们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娱乐，既能打发时光，又能减掉多余的体重，月光又能给她们带来什么呢？有人提议把灯关了，在月光下跳舞更有意境，但更多人反对，认为如同魅影般瘆人，于是就作罢。另外一群是孩子，他们大声喧哗着，似乎是因为玩手机游戏而发生的争执，这么美好的月亮，他们视而不见，对他们来讲，月光的光亮远不如手机的光亮，哪怕眼睛的度数一再提高，颈椎一再受损，也无法阻止他们对游戏的狂热。朋友在正骨医院工作，接诊的一个最小病号只有三岁，颈椎严重反弓，原因则是天天玩手机，父母太忙顾不上陪伴他，就把手机丢给他，孩子经常性头晕来医院检查，才知道颈椎出了问题，父母这才后悔不迭，但孩子的脊髓已经受压变性，影响发育并且终生不可逆。更有甚者，有的青少年为了手机跳楼，用生命来为手机做底，不知道落地的瞬间他是否反悔，但对于生命所抱持的潦草和轻狂于他可见一斑，只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罢了。
　　如今的时代得到什么太过容易，因而人们不去珍惜那些看似平常无奇的东西，就连不容易得到的时间长了也觉得乏善可陈，因而时常能听到幼儿园的孩子也会来上一句，真没意思。从生到死，不过百年时间，什么样的人生有意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地，前几天看到一个新闻，一个18岁却只有19公斤重的渐冻症患者考上了北京航空大学，我们无法想象出他和他父母一路走来的艰辛程度。人生有三样身不由己，生死与身形样貌，从一出生，这个少年就放在了人生最低处，但他没有放弃而是付出千倍的力气，最终他成功了，无论以后如何，但在人生的第一次大考面前，他赢了，这就足够。从出生的一刻，人就开始步向死亡，世界唯一公平的就是＂寿无金石固，贤胜莫能度＂，如何活着，如何从容面对死亡，才是最难的生死功课。我常常想起两个名垂千古的文学家，一个是战国屈原，一个是汉代司马迁，屈原两度流放不曾求死，怀忧岁月创作《楚辞》诗篇，安顿漂泊的灵魂。最后却因不忍见国破家亡，自投汨罗江。见证死去比活着更悲壮，李凌远征匈奴，兵败被俘，司马迁为其辩护而遭受宫刑，含垢忍辱完成《史记》见证活着比死去更尊严。我们是屈原，会不会求生？我们是司马迁，会不会求死，一路行走，陷入绝望的幽谷时，我们是否也会有过生死关口的徘徊？
　　楼顶如一只大大的瓷盘，月光潮水般地注入，黏稠得让我睁不开眼，这是今晚赏月的最佳时刻。＂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我没有李白的孤傲和洒脱，美好的时光还是想与亲人分享的。其实出门前，我是喊了儿子的，他正在写作业，说赏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做几道数学题，的确，他刚上初二，功课非常紧。先生也拦我，要不我陪你出去，儿子还得学习呢。正说着，他手机响了，是朋友约的饭局，我说能不能不去，陪我赏月吧？他说，早就约好的，不能食言，就出去了。
　　仰望娟娟明月，在它的滋润下，我的心情早已没有刚才的怅然若失，人生有些光景是需要一人度过的，人注定是孤独的，孤独的来，孤独的走。著名台湾女作家简媜说，人生当然需要知音，知音就是熠熠星空中那看不见的尘埃，知音往往就是自己。是呀，陪伴自己走下去的终归还是自己的灵魂和躯体。还记得中学时，我刚从乡下转到城里，自卑怯懦害羞，自习课上，老师坐在讲台上让同学们上前去问一些不会的题目，我一个人是断断不敢去的。有同学问我怕什么，我说怕被人看。同学说，没有人会去看你，即便看你，又能把你怎样？我懂，可我还是怕。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参加演讲比赛，讲到一半就卡了壳，红着脸逃了下来......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早已学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独来独往，即便内心还隐约着一丝惊惧，但终于知道这是童年的伤痕，伴随终生而且需要终生去治疗，但我已经不再在意别人的说法和看法了，如今的我像一株绿色的植物，工作、读书、写作、跑步、陪伴家人，自给自足，自由舒展。
　　月亮远远的、淡然地望着我，此刻，我也爱着它，其实月亮不管给予我什么，依然在我心中无与伦比，何况它赐予我如此丰裕的夜晚，含蓄地聆听着我的倾诉。
　　月亮是一朵夜的花，芬芳了黑暗，芬芳了黑暗之中我执着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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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杨晓君， 全国公安文联会员，洛阳作协会员，洛阳女作家学会副会长，职业警察，业余作家，作品散见在各种纯文学刊物以及报纸上，获奖若干，出版散文集《遇见藏青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