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太远了路，太长了

　　今天给大家闲话一段西藏军人探亲休假的一些往事，虽然不是什么翻天覆地慨而慷的大事，讲起来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心酸。
　　小蔡是我的一个小老乡，当兵第三年，军衔为下士。军营里的日子十分难熬，既辛苦又枯燥，天天除了军事训练，就是政治学习，还有考核、迎检、拉练、野外驻训、军事演习什么的，反正就没有几天是闲着的时候。小蔡特别想家，天天都在掰着指头算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休假。军人不能跟地方上班族相比，在地方上只要干好八小时，其余时间都属于自己支配，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在部队有部队的规定，虽然也有休息日，但你得二十四小时待在营区，重大节假日更得随时提高警惕，做好准备，保卫祖国。
　　再说，西藏不比内地，军营里的官兵绝大多数都来自内地，驻地离自己的家乡还远着呢。官兵们家离得近的也有千多公里，一般的有个二、三千公里算正常，最远的就得数东北黑龙江那疙瘩的战友，刚好是从＂鸡屁股＂到＂鸡脑袋＂上，怎么着也得有五、六千公里，回到靠山屯、甲皮沟什么的，汽车、火车、飞机、轮船得坐个遍，就差没有坐驴车了。
　　盼啊盼啊，临近春节，小蔡的休假报告总算批了，小蔡激动得好几晚上都睡不着觉。能不激动吗？小蔡从入伍到现在已有整整三年没有回家了。可是怎么才能回到家里呢，这事让小蔡挺犯愁的。
　　从西藏回内地有三种途径，就是乘坐汽车、火车、飞机。小蔡的家在四川省东北部的一个小县城，回家得先从驻地坐飞机到成都，然后从成都坐汽车回老家。但临近春节，返回内地的地方人员特别多，当地就一个小机场，航班少得可怜，一周只有三、四趟，机票特别难买，一遇到刮风下雪还得停航，而且驻地离机场还远得很，有三、四百公里，又不顺路。那就坐火车呗，不好意思，当地不通火车，只有首府拉萨才通火车，到拉萨还有一千二百多公里呢！
　　实在不行，那就坐汽车吧，可这是小蔡最不愿乘坐的交通工具。为啥，坐地方客运公司的班车得要整整三天两夜的时间，一路颠簸劳累不说，最主要的是小蔡有晕车的毛病，虽不致命，却很要命。平时坐部队的东风大卡敞亮透气倒无所谓，但坐在客车里，窗户关得死死的，空气流通性差，坐上个几十公里就会翻江倒海的难受，更不要说上千公里了。可为了能早日见到亲人，小蔡决心豁出去了，也没得更多的选择了，就坐车回家吧，军人还怕坐车吗，说出去也够丢人的了。
　　就这样，小蔡在忐忑不安中踏上了回家的班车。当然，也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小蔡在上车前就服用了据说疗效特佳的晕车药，肚脐上还贴了一张晕车贴，算是上了双保险吧。
　　真是越怕鬼鬼就越要来找你。车子开了没有几十公里，小蔡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胸口开始闷得慌，胃也开始莫名地躁动起来，然后发展到翻江倒海地闹腾，小蔡拼着命地压着嗓子不让自己吐出来，可这也不是凭意志力就能控制得了的事啊。最终，小蔡还是不争气地吐了出来，好在座位上准备了很多小口袋。在一番大吐特吐地折腾之后，小蔡感觉舒服多了，总算度过了这一关。
　　川藏公路沿途尽是高山大川，风光美景应接不暇，号称中国最美的景观大道，是自驾游者心心念念一生中必来的地方。可对于晕车的人，哪有什么心情欣赏风景，那一道又一道的弯没完没了地绕来绕去，客车也随着陡峭的山路颠来跛去，每一米的行走都在深深地煎熬着年轻的小战士。
　　没过多久，小蔡又不可抑止地吐了起来。就这样，走一路吐一路，小蔡连吐了四次，胃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后面吐的都是黄疸水。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人就要虚脱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最终，在国道线上一个比较大的镇子里，小蔡选择了下车，客车绝尘而去。
　　小蔡在镇上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一进屋就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宿。第二天早上醒来已是十点多钟，肚子早就呱呱地叫个不停。在一家苍蝇小馆，小蔡叫了一大碗粥，吃了两个馒头，总算恢复了元气。算起来，才走了一百多公里，后面还有一千多公里咋办？
　　这时，一个骑着摩托的藏族小伙子进店吃饭，摩托车就停在门口。在藏区，藏族群众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摩托车，家家都有两三台，老人、妇女、甚至十来岁的小孩都会骑，虽然曾是游牧民族，马现在倒没有人骑了。一个想法浮在脑海，能不能坐摩托车呢？在老家就有专门拉人的摩托车，美其名曰＂摩的＂。对于晕车的人，并不是什么车都不能坐，像摩托车、拖拉机、大货车都能坐，只要跑得慢，空气流通就没有事，而越是高档舒适的轿车、客车反而不能坐。这个时节路上基本没有返回内地的大货车，可摩托车又不是营运车辆，速度又慢，也跑不了长途呀？管它的，先坐一段摩托再说。
　　小蔡就与藏族小伙商量说要租他的车，小伙听了挺高兴，还有人花钱租摩托，没听说过，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两人商定沿国道把小蔡拉到70公里外的县城，给200元。小蔡又踏上了归乡之旅。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了一个地方后又联系新的摩托车，一段一段接龙式地丈量着回家的路。这样倒也好，虽然慢了一点，冻得像一条狗，但却不会晕车。
　　坐摩托车回家实在是一个不明智之举，高原的路况相当复杂，特别是冬天有很多暗冰路段，一不留神碾上去就会滑出路外，车毁人亡的惨剧在高原经常发生。此外，高原的天气也有点象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后一刻就会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大片大片的雪花倾泻而下，宽阔的路面就会覆盖上厚厚的一层积雪，天地白茫茫一片，连路基都分不出来。好在，这些藏族同胞的骑行技术相当精湛，对当地的路况相当熟悉，好几次遇到情况都能化险为夷，小蔡坐在摩托车上脸冻得象＂红富士＂，紧贴着小哥的后背大气都不敢出，但背上也会时不时地惊出一身冷汗。
　　走到情歌之城康定，小蔡再也走不下去了。为啥？没钱了。一路上租摩托、吃饭、住宿，小蔡兜里揣的3000元现金很快就耗光了。在康定城，小蔡马上给妈妈打电话，讲了这个情况。妈妈并不知道儿子要回家休假，本想给妈妈一个惊喜，结果却给妈妈来了一个不小的惊吓。妈妈听了，立即往他的银行卡上汇了3000元。就这样，小蔡坐着心爱的小摩托，欣赏着祖国大好河山的美景，家是越来越近了，心情也是越来越美，一路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走完了最后的归家之旅。算起来，小蔡在路上一共花了五天四夜的时间，银子耗了5000大洋。
　　当小蔡哈哈大笑着把这段奇葩的摩托车之旅讲述给我，并说自己创造了西藏军人休假出行的一个新纪录，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