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军事题材小说兵家第六章小文子
抗联
那一年的秋天,先前租种王家土地的村民像是一块商量好了似的,在夜晚从自己剩下的粮食中再拿出一些,或放在我的太爷家大门前,或投进院子中。
毕来福要送给王天龙一块土地种,天龙说:"别,可以租我,我跟别人一样。"
先前王家的长工,或继续租种已经被日本人霸占的土地,或租种毕家的土地,或就成为毕家的长工。如果毕家有足够的土地,如果毕家还需要更多的长工,都会成为毕家的佃农,毕家的长工。
先前王家的土地,长出了日本人的房子,有讲究的红砖瓦房,有和先前村民一样的泥墙茅草房。
毕来福叮嘱我的太爷:"你老哥也是老江湖了,遇啥事咱们按捺点,别再让王村遭难啦!"
"还啥王村啊,鬼村!"我的太爷说,很哀伤。
按捺的,还有埋在我家坟茔地的那杆枪。
"拔呀拔萝卜!"天龙喜欢两掌夹住小文子的脑袋,往上提,把孩提离地面。
孩被拔高了。孩的后面跟着二弟景春,跟着磕磕绊绊走路的小妹景华,还有个弟弟在娘的怀抱中吃奶呢,是天龙的嫡传。
双子给天龙的那把弹弓,归了小文,小文拿着弹弓满哪去打鸟。景春要跟,小妹要跟,哥说:"别跟,你们跟着都把鸟吓跑,我还打啥鸟!"
"就跟!"景春说。
"跟!"小妹说。
"不许跟!"哥坚决。
小妹就往地上一坐,哇哇地哭。
春儿就愤怒地瞅哥。
娘抱着孩出来,问明原委,柔声地说:"文,懂点事,带小弟小妹去玩。"
小文就只能点头。
发现目标,小文蹑手蹑脚,春儿在后跟着蹑手蹑脚,小妹在后蹑手蹑脚。没打中,春儿叹气,小妹叹气,叹得哥心烦。总是没打中,春儿花儿就总是叹气。小妹的小名叫小花,简称花。叹得哥恼火。
"他总也打不着。"春儿跟爹说,跟爷说,跟娘说。
"他俩总跟着,没等我打就把鸟吓跑了!"小文说。
"才不是!"春儿说。
"才不是!"花儿说。
"那你们俩不跟,看我打着打不着!"小文说。
"就跟!"春儿说。
"不行!"花儿说。
小文就没招,小文就怕娘和爷说自己不懂事。爹不说小文,顶多拍拍小文的后脑勺,把要说的话拍进小文的脑里,拍时爹总是脸上挂着温厚的笑。一拍就能把孩拍得乖乖的。
在一棵树上小文发现一只漂亮的大鸟,尾巴的羽毛长长的,像大公鸡尾巴的羽毛。那是一只什么鸟呢?小文不知道。那鸟漂亮得令小文不忍打死它,因而弹丸发射的力道不是很强劲,希望的是把它打下来,仅是受伤,而不是打死。还真就打中了,甚至有一根羽毛飘落。大鸟惨叫了声,带伤飞走。感觉得到飞得不是那么利落,落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哈!"小文惊叹下自己的准头,就追过去。
春儿、花儿没空感叹,跟着追。
大鸟再飞向另一棵树。
再飞向另一棵树。
飞向了大甸子,飞一会就落下,你追来就再飞。再落再飞。
穷追不舍。
村庄已经远远。
大鸟似乎在逗引他们,又似乎是在艰难地逃脱。
小妹远远地落在后面,就是大哥二哥都气喘吁吁,何况小妹。小妹磕磕绊绊跟着追,忽然踢着了什么东西绊了个跟头,当她爬起来往地上一看,立即向大哥二哥呼唤都差了音地呼喊:"蛋!蛋!"
大哥二哥跑了回来,都喜得咧开了嘴。
一个大大的鸟窝,里边是一堆有着褐色斑点的如鸽子蛋般大小的鸟蛋。
晚餐,饭桌上有了一道香喷喷的韭菜炒鸟蛋。
"是我看到的!"花儿不断地说,骄傲地说。
花儿立了功,花儿在文哥那不再那么讨人嫌,花儿跟着文哥不用再赖唧唧地跟。春儿也跟花儿借了光,也不用再非得赖唧唧地才能跟着文哥。
文哥一心想打下个鸟,在野地燃起一堆火,将鸟烤了,和二弟和小妹一块吃。打下一只鸟事关文哥的尊严。
一只大鸟落在树杈,那是喜鹊,文哥也一弹弓打去,弹丸贴喜鹊身边飞过,喜鹊惊叫了声,飞走。
"喜鹊是不能打的,爷说喜鹊是吉祥的鸟!"春儿说。
"我也没打啊!"文哥说。
"咋没打啊!"春儿说。
"打了!"花儿嚷。
"我是吓它!"文哥辩。
日开拓团
"我要看看你的弹弓!"突然的一声。
兄妹看到了日本孩,叫横路健男的日本孩。其实刚才也发现横路健男远远地看他们打鸟,但是对日本人的憎恨、厌恶,他们对横路健男视而不见。在这王村,虽然身居一村,但是中国孩和日本孩从来不在一起玩,从来不。别说孩子,就是大人们也和日本人往来甚少。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其实日本人已经井水犯了河水,跑到咱们这过日子。
仨中国孩敌意地看着日本孩。
"我的弹弓你看什么!"文哥说。
"不让看!"春儿说。
"不让!"花儿说。
横路健男生气了,愤怒了,呼哧呼哧喘粗气,上前一步:"我就要看!"
"不让!"
"不让!"
"不让!"
仨中国孩嚷。
"也就要看!"日本孩嚷,而且上前就要抢,在这王村,中国人的忍气吞声给了日本孩放肆的底气。
小文死死地攥住弹弓不撒手。
春儿、花儿拽日本孩。
日本孩疯狂,一拳打在了小文的面门,顿时鼻孔川血。小文两手护住弹弓,不让弹弓被抢走,不让弹弓被抢坏,拿脚还击。春儿、花儿也一齐动手打日本孩。四个孩子混战在一齐哭叫在一起。
"八格牙路!"天降神兵般出现了一日本男人,拎小鸡般拎起花儿撇在一边,拎起春儿撇在一边,想拎起小文也撇在一边可是小文与日本孩撕扯在一齐。"八格牙路!"日本男人照小文的屁股就是一脚,小文被踢倒,连带着日本孩也摔倒。
日本孩爬起,指爬起的小文喊:"我要他的弹弓!"
"我的弹弓凭什么要给你!"小文喊。
日本汉子指小文:"你的,弹弓的,给他!"指自己的儿子。
"不给!"小文喊。
日本汉子上前就抢,掰开了小文的手,硬生生地抢去了弹弓,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强盗!"小文喊。
"强盗!"春儿喊。
"坏蛋!"花儿喊。
日本汉子怒视中国孩,向自己的儿子摆下手,父子离去。
日本汉子叫横路健行,是个独眼。是个日本老兵,参加过中日甲午海战,参加过大辽河北岸的中日田庄台大战。那场大战,中日双方各投入三万兵力,激战三天三夜,以清军失败告终。就在那一场大战中,横路健行被打瞎了右眼,变成了独眼龙,不得不离开了军队。独眼的横路健行搞了个小媳妇,有了独苗。
望着离去的父子,仨孩骂:
"强盗!"
"强盗!"
"坏蛋!"
而后小文才咧着大嘴哭,哭失去的心爱之物。
而后春儿哭:"操你妈鬼子!"
花儿哭:"弹弓……"
跟爹告状,爹呆愣了一阵,长长地叹了口气。
跟爷告状,爷呆愣了会,长长地叹了口气。
爹蹲在委屈得不得了的小文面前,瞅着孩的眼睛说:"咱招惹不起他们!"
爷说:"人家招惹得起咱们!"
先前小文就听大人们说起,有个屯子中国人就和开拓团争地打起来了,中国人打死了一个日本人,结果,日本兵去了,打死了十好几个中国人!日本人放话说,对于开拓团,谁哪个村敢动手冒犯,死一个日本人就打死那里的二十个中国人!
弹弓事件发生后,整个屯子的中国家庭都再一次谆谆告诫孩子:离鬼崽子远点!见着了鬼崽子宁可绕道走!
王村守着一方大池塘,吃水去那池塘挑,浇园子去那池塘挑。站在岸边拿扁担的钩钩住水桶,扁担一抡,把水桶抡到水深处,再往回一带,桶就吃满了水,再向上一提,将桶提上岸来。刚挑水的的人不会用劲,往往把桶甩得脱钩。池塘滋养着屯子。
鬼子去担水的时候,赶上中国人也去担水,中国人就站一边,等一本人装完水离开才上边。
冬天凿了冰窟窿担水。春夏秋也总是在一处打水,适合打水的一处。不远处就是深水区。坡太缓会让水桶舀着泥的。
伏天的时候男人们也在那池塘洗野澡。特别是劳累了一天的晚饭后,还没沉落的太阳往池塘注满彩光的时候,爷们在那池塘洗澡。也带了孩子一块洗。
不过,如果有日本人已经在池塘洗了,往往就会带着孩子离开。中国人总是竭力离日本人远点再远点。
白天,特别是晌午的时候,太阳把池塘的水烤得温热,孩子们赤条条地往池塘里扎。激起白亮亮的水打水仗,呐喊声一片。日本孩在担水区那洗,中国孩在与担水区相对的这头洗。这边中国话,那边日本话。
池塘中央生长着密集的水草,就是大人们也是不敢往那里游的,怕被水草纠缠住。小文仰泳的功夫特别好,甚至在水面几乎就不动,但是人飘在水面,肚皮突出在水面,水面像似小文的一张大床。而且,还曾经有条不紊地从这头游到另一头,就仰泳,就肚皮朝天,经过水草密集的池塘中央,让别的孩看得惊心动魄。别家的孩子像讲传奇似的跟我的奶奶讲小文游泳的这事,把我的奶奶吓得够呛,扇了小文一耳光,喊:"再不许往当间游!"眼泪在我奶奶的眼中打转。孩知道惹娘担心了,点头:"嗯,我再不了。"
如果横路健行在那个池塘钓鱼,孩子们就不能在那洗澡了,说会把鱼吓跑的。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只要横路健行在那钓鱼,中国人就不在那池塘洗澡。日本孩也不能。日本爷们去了,走的就是横路健行。横路,在中国人面前横路。
钓着了大黑鱼,回去去了鳞片,将肉切成一片一片的,蘸着作料就那么生吃!日本人生吃鱼,叫中国人听着都咂舌,更加觉出了兽的味道。
那天上午,横路健行没在池塘钓鱼,这边中国孩,那边日本孩,岸上还坐着小弟弟看着热闹。小文洗澡的时候,就要哄春儿带着花儿到别处去玩,花儿是女孩,女孩咋能看男孩赤条条地洗澡呢?春儿要是不干,小文就威胁:"要不,以后不带你玩!"春儿就乖乖。
那边忽然传来了尖叫,也夹杂了汉语:"救人啊!救人啊!"中国孩望过去,可不,在密集的水草中有个孩正扑腾呢,脑袋瓜上顶满了水草,身子被水草纠缠。
日本孩没人敢去救,拼命地呼救。
中国孩呆望。
当时小文正在水中,站在水中,他眯缝着眼睛望扑腾的日本孩,也望到了日本鬼子的种种罪行、恶行。
日本孩拼命地呼救。
日本孩在水草的纠缠中挣扎。
小文忽然就直接向挣扎着的日本孩游了过去,也只有他敢泅渡水草密布的池塘中央。水草划着他的肚皮,划着他的背,他沉着地不让水草纠缠了自己。当他划拉下日本孩头顶的水草时,呆住了:横路健男!强抢自己的弹弓的横路健男!
横路健男哀怜的眼神望向小文,吐出了一口水说:"救我!"
小文明白必须忘记弹弓的事才能救出横路健男,他拽住了横路健男的一只胳膊往上擎,拿脚将纠缠在横路健男身上的水草蹬开,引导着横路健男游向安全区。当横路健男站在了浅水区,立即丢下,向回游,还是就直接穿过那片水草密集的区域。
原来日本孩比扎猛子,横路健男一心要争第一,一猛子扎下去,倒是够远了,扎到了水草密集的区域。
当日本孩的家人们、邻居们奔来的时候,只有听日本孩讲述的份了。日本孩指着中国孩这边比比划划讲述。
中国孩被日本人注视感觉别扭,纷纷上岸穿了衣服要走。日本人就赶紧要过来,中国孩居然有些慌乱地离开,甚至快步甚至小跑着离开。
"小孩的,不要跑!"日本人喊。
中国孩一溜烟地跑走。
日本人一致地跟横路健行说,要好好地感谢人家。
横路健行说:"我的一定要好好地感谢!"
知道大白天的时候孩子的爹未必在家,孩子的爷一定不在家,晚饭之后的时候,在夕阳的注视下,横路健行扛了一袋子高粱米,带了健男,前往迟老爷子的家。
迟老爷子的家饭晚,全家人正在院里晚饭,全家人望向进了院门的横路父子。
狗冲了上去,向来人旺旺地叫。
迟老爷子喝止,大黑狗听话地退了回来。
迟老爷子站起,天龙低头继续吃饭,跟没见横路父子似的。
小文站起,因为见横路健男拿着自己的那心爱的弹弓。
横路健行将袋子放在地上,向迟老爷子鞠躬:"你的孙子救了我的儿子,我的非常感谢!这袋高粱米你们的收下,小小的谢意。"
"不要你们谢!"小文说。
横路健行拿过儿子手中的弹弓,塞到小文的手里:"弹弓的还给你!今后的,你和健男是朋友!好朋友!像亲兄弟般地相处!"
小文要说什么,迟老爷子将其拽后了下,说:"弹弓我们收下,高粱米嘛,不必了。"
"也要收下,一定要收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的孩子救了我的孩子,我的非常感谢!"横路健男牵着儿子噗通跪下,磕头,当时横路健行的眼中是含泪的,当时横路健男的眼中是含泪,当时的感激肯定是真挚的。
"膝下有黄金,我们中国人可不随便下跪的!"我的太爷拖着长音说,透露点那么意味深长,拉起了横路父子。
横路健行牵着儿子再一次鞠躬再一次感谢,而后牵着儿子就走。
全家人的目光在了袋子上。
晚上,我的爷爷将那袋高粱米扛走,放在了横路健行家的门前。
第二天早上,那袋高粱米回到了迟老爷子家的院门前。
我的爷爷拽袋子就要上肩就要当即再送回,太爷止住了他:"算了,这本来也是咱们中国地产的高粱!"
"你家大孙子还闹出中日亲善呢!"毕来福逗迟老爷子。
"操!"迟老爷子冒出个脏字。
毕来福说:"半大孩子了,也别让他满哪跑了,就来给我放羊吧,做小羊倌。"
"也行。"迟老爷子点头。
放羊娃
小文就结束了闲晃荡的日子,成了毕家的羊倌,归双子领导。当然,双子归迟老爷子管。双子从坟茔地那背过小文的奶奶回家,小文手中的弹弓是送给小文的爹的,先前双子一遇见小文就憨憨地一笑,闪现友好。
老毕家的羊群是一片白云,双子和小文赶着那片白云来去。
双子骑着高头大马,双子给小文一头驴骑,说:"马你还上不去。"
小文想骑马,骑马威风,但还真上不去。就想起了殷姓的爹,两只大手插在咯吱窝将自己举高,举得高高,说:"我儿快快长哦,长大了消鬼子!"咋还没长大呢?连马都上不去。
羊群的边缘处悠闲着不到十匹的马。有了先前关东军欲买马的事,老毕不敢养过多的马,怕关东军再找上门来。这松嫩大平原,肥美的羊草,将马儿们滋养得膘肥体壮。可如果马儿们成了关东军的快马、战马,那不就是助纣为虐吗?自己的身上就有了汉奸的味道了。老毕可不想当汉奸,而且还和日本鬼子有仇有深仇大恨。风都不时地撩起他那空空的袖筒给他看。深山老林里起了抗联,顽强地和关东军过招,老毕祈祷抗联多消鬼子呢。
那些马匹,是用来拉大车的。不用大车的时候,就让它们到大甸子里吃草,撒欢,而不是拴在牲口棚。这样的马匹就是拉起大车的时候都撒着欢儿拉。
小文不甘心地骑着毛驴,总瞄着那些马。有匹小马驹,想去骑,可是小马驹见了他就尥蹶跑开,还咴儿咴儿地跟他叫,意思是:"别来骑我!别来骑我!"小文就气哼哼,双子就笑吟吟。
双子把小文拉上他骑的那匹马的马背,让小文搂紧他的腰,让马疾奔,小文紧张得啊啊地大叫,而后是兴奋得啊啊地大叫。
双子将骑马的要点:两腿要夹紧马肚,身子要柔软,要随着马的颠簸而随和地柔软,硬邦邦就要被甩下。
看小文在马背不那么紧张了,双子把缰绳给了小文,自己下马,说:"身子往前伏点!"拍一掌马的臀部,喊:"驾!"
马就小跑,小文再次紧张,啊啊地叫,哪里是身子前倾啊,而是死死地抱着马的脖子。
渐渐地,自己独自骑马也不紧张了。
也找到了独自上马的窍门:助跑,而后一窜,就上了马背,
"想让哪匹马听你的摆弄,要不驯服他,要不溜须他,让你觉得你对他好。你呢,就溜须吧,"双子说。
小文看好了一匹小马驹,小黑马,就溜须人家,给人家薅了鲜嫩的草往人家的嘴边送。渐渐地,就和小黑马好上了,小黑马一见他就打响鼻。渐渐地,小黑马也让他骑了。
小文骑着小黑马在大甸子驰骋。天高云淡,大地辽阔。
小文自己都觉得自己有那么点爷们的意思了。
有天半夜,有枪声从大甸子里传来,咔咔的枪声,支楞起耳朵后,听到了马的嘶鸣,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随即马蹄声就远去,马的嘶鸣隐约,枪声隐约。
满屯子的狗后反劲地吠叫起来。
屯子在忐忑不安中迎来了太阳的初照。
早晨相互问询,也是不明所以。
毕家的那片白云彩照旧袭向了大甸子,无论是双子还是小文都试图发现点昨夜的关于那枪声是否留下什么痕迹,但是一切仿佛被风拂去了似的。大甸子的风毫无遮挡地强劲。羊群漫过,就算关于昨夜那枪声留下点什么痕迹,也会被羊群啃吃掉。
中午的时候,哥俩会找个背风的地,挨在一起啃吃各自带的一块苞米面饼,吃得干吧了,各自带个葫芦,葫芦里装着凉白开水,就喝上一口。
瞧太阳晃悠到脑瓜顶上边了,小文向双子说:"吃饼啊!"
"喝酒啊!"双子笑嘻嘻地说。吃饼的时候双子总是假想葫芦里装的是酒,拿葫芦和小文的葫芦相碰,说:"干杯!"
就在踅摸哪块背风的时候,小文猛地发现草地上有血迹,循着那血迹,到了一背风的地,小文差了声地喊:"双子哥!"
两马并立,在一个凹坑,干爽着的凹坑,一人躺在里边,惨白的脸,一动不动。一手死死地握着手枪,枪管触地。前胸鲜血殷红了一片。
"死了吗?"小文说。
"八成是打鬼子的抗联!"双子低声说,声音干涩,因抗联突然就在了眼前而激动。寒冬腊月,北风狂啸的时候,抗联的气息在天地间很浓重,甚至叫你不由自主地替抗联战士去冷,去颤抖。抗联,是英雄!打鬼子的英雄!是中国人中的爷们!
"嗯,八成是抗联!"小文也激动。
双子翻身下马,去探那人的鼻息,说:"没死!"
小文也去探那人的鼻息,点头:"嗯,没死!"
双子将自己的一支胳膊垫在那人的头下,结下自己腰间的葫芦,往那人口中喂水。那人的喉结在动,那人在喝水。
小文欣喜:看来人有救!"喂!喂!"俯身轻唤。
那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眯缝着眼睛望双子和小文。
"你是抗联吗?"双子问。
"对,你是抗联吗?"小文热切地问。
那人温厚地笑,微弱的声音:"你们希望我是什么人呢?"
"当然是抗联了!"小文回答。
双子皱了下眉头。
那人笑意的眼望小文。
小文知道自己刚才的答话有点问题了,如果人家不是抗联而是满洲国的人是汉奸,那自己可就遭殃了。
"谢谢你们!"那人说。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啥人,救人也要救得明白嘛。"双子说。
"就是嘛。"小文附和。
"我是你们希望是的人。"那人回答,依旧给你温厚的笑。
画家笔下的抗联英雄
其实已经有消息传到王村:昨夜抗联的人在望奎县城进行了锄奸行动。先前抗联的一个连长投靠了日伪,成为了佳木斯保安团的副团长,其父亲住望奎,六十大寿,抗联得到消息,那叛徒将回望奎为父亲祝寿,抗联的人就奔到望奎锄奸。而且锄奸成功。恼羞成怒的鬼子追击抗联,一直追到了这边。
"那,我们就当你是我们希望是的人救了。"双子说,就掏出了预备午餐的苞米面饼给了那人。
那人咬了口,可是立即轻咳了起来,口中的食物喷了出来。
双子望小文,说:"得叫你爹来!"
"嗯,我去叫!"小文乘马向王村方向疾奔。
但是,没进村,爹准定在地里,在租种的毕家的庄稼地里。
"嗯,准定是抗联的人了!"爹说,嘴里还嚼着苞米面饼呢,起身就要走。
娘也在,娘给爹送午饭来了,娘跟着站起。
小文隐约觉得娘有些异样,回头望娘。
娘脸色惨白,娘的目光死死地望着就要离去的爷俩,那目光那一瞬间深深地烙进孩的内心令孩的心猛地颤栗,竟至于在多年之后孩的眼前浮现娘那时那一瞬间的目光孩的心都要痉挛、颤抖,娘忽然瘫倒在地。
爹奔回,将娘搂在怀中:"你咋了?"
孩握住娘的一只手:"娘你咋了?"
娘凄然一笑:"没咋,你们快去!"娘推开天龙,无力地摆手。
爷俩不放心地恋着娘。
娘摆手说:"快去!"
爹和孩就只得撇了娘,爹要跟在孩的马后面跑,还让爹上马,让爹先去,孩指了方向。孩骑的马还是马驹,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爹就上了马,驰骋而去。
孩心中忽然就有了娘。
其实爹也不会啥,只是懂得包扎,把自己穿的褂子脱了下来,扯成了长条,包扎了那人的伤口。
爹对那人说:"天黑的时候把你弄到我家。"
那人摇头:"别牵累你们,你们那也是鬼村。"
是的,鬼村。鬼眼遍布。
见王天龙为了包扎那人的伤口毫不犹豫地就扯了自己的褂子,双子悄默声地离开,不一会儿回来,提了一只羊,他宰杀了一只羊,他随身是带了一把刀子的,他说:"吃烤羊吧,吃饱了人才精神。"
"我去弄草。"小文跃起。
虽然没有再追问,但是,就当那人是抗联了。
双子指远处:"就到那拿!"
远处,就有个羊草垛,那是毕家的长工打下的羊草,晾晒干了捆成了一捆捆的,暂时地就垛在了那,到时再用大车往回运。
小文和双子奔羊草垛。双子又指远处几棵树说:"你去撅树枝,要不咋烤?"
小文猴子一样爬上树,撅树枝的时候见双子也不知道扛了多少捆羊草,简直就是一个小羊草垛在移动。小文嘿嘿一笑,继续撅树枝丢下来,撅了一堆呢,抱回来。营救、帮助抗联的人,令他格外兴奋。他知道双子也兴奋呢,把东家的羊都给宰了!双子可是对东家忠心耿耿呢!
双子麻利地给羊剥皮。
天龙看着双子疑问:你是不是总偷宰偷烤东家的羊啊?和我家小文一起。天龙呵呵一笑,问:"东家每天不数羊啊?"
"东家不数,让双子哥数。"小文替双子回答。
羊的身体被切成了一块一块,放羊皮上。
那人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人也精神了些。
小文把一条羊腿递那人,说:"你吃这个。"
小文只管往火堆不时添草,不烤肉,就照看那堆篝火。
天龙把烤好的肉一块块往儿子的嘴里塞,孩咀嚼得很幸福。
"大哥您贵姓?"天龙问所搭救之人。
"姓雷。抗联的。"
"哦。"天龙已经不惊讶。
双子和小文也不惊讶。
"该是个当官的吧?"天龙瞅着那人脚边的短枪。
"营长。"
"哦,带着一营的人马呢。"天龙说。
"哦,带好多的人呢。"小文说。
吃完了烤羊肉,双子和小文又去扛来了羊草,给雷营长铺了宣呼呼的地铺,剩下些,可以睡觉的时候盖身上。
那夜大风嗷嗷的,急切地要把寒冬推给这块地域。小文被风声唤醒,张大着眼睛想着大甸子,想着大甸子中的那个凹坑,想着这该死的狂风啊,会不会将抗联雷营长身上的羊草刮走。雷营长可不能三长两短,还有那么多的兵等着他呢,等着他率领去杀鬼子。小文听到了爷爷的喘息,那是苏醒过来的喘息,有那么一点叹息的意味。
爷爷忽然坐起,摸索着了洋火,嚓地划着了一根,点燃窗台上的油灯。睡觉的屋和厨房之间的墙壁,设了一面窗。厨房另一边的屋子,睡着娘和爹。见大孙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望自己,爷爷说:"得给那营长送点避寒的。"
"嗯。就把我盖的被子送给他!"大孙子说。而且立马穿衣。
"被子不如我那羊皮袄遮风。"爷爷说。
爷爷冬天里穿的羊皮袄就挂在北墙。那皮袄小文穿身上,能一直罩到脚面。可不比被子遮风咋的。"爷,我带你去。"大孙子说。
"你消停点吧。"爹进了这屋,而且穿戴齐整。"我跟你爷去!"爹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别整得响动太大。"爹说。
"你们要干啥?"春儿懵懵懂懂地抬头问。
"啥也不干,快睡觉。"爹摆手。
"哦。"春儿继续睡去。
爹笑望小文,那意思是:你还闹?"我把我的那件皮袄也带上。"爹跟爷说。
走的时候,爷吹灭了窗台上的油灯。
爹和爷把一屋的黑暗留给了小文,留给了煎熬地听着嚎叫着的秋风的小文。大风啊,啥时候抗联的人能就像你一样狂啸着扫落叶般地扫走鬼子呢?大风啊,干吗要对付抗联的一个受伤的人呢?
爹和爷走的后门,走前门易引起左邻右舍的狗叫。后来还是出现了狗叫,不过就一只狗不那么起劲地叫了两声就罢了,因而没有别的狗应和。
小文耐不住了,摸索到洋火点着了油灯,穿戴完吹灭油灯,蹑手蹑脚到了厨房,叫要出后门,娘那屋的油灯亮着,传来娘的声音:"小文吗?"
孩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没做声。
"小文吗?"娘唤。
"是我,我想撒尿。"
"哦,到娘这来。"
孩乖乖地到了娘的屋,娘披衣而坐,爹和爷走后娘可能一直披衣而坐。
娘让孩炕上来。
孩脱了鞋上炕,娘将孩揽在怀中。孩在娘温暖的体热中,娘已经许久没这么搂孩,因为娘已经把孩当成大孩。
"爹和爷去了,你去没啥用。"娘说。娘搂着孩晃,娘也很享受的样。
"其实我就是想看看那人。"
"娘也想看看那营长呢。"
"哦。"
"娘一会啊,给那营长煮几个鸡蛋,白天你和双子放羊的时候啊,给带去。"
"好。"
"可得加小心啊,咱这可是鬼村啊!"
"我知道,谁也不能让知道!"
"嗯,特别不能让鬼子知道!好了,咱们去煮鸡蛋。"
早晨,风消停了,小文跟随着双子跟随着羊群奔大甸子,奔营长栖身的方向。一见营长,小文呆住:从上到下,营长身上盖了三件皮袄!爷爷的,爹的,另一件呢?营长还暖暖地酣睡呢。小文疑问地望双子。
双子笑。
小文就知道,昨夜双子也来了大甸子,也给营长送来了件皮袄。都来了,就自己没来,小文挺恼火。但是,他向双子摆手,还将一手掌按在嘴唇,意思是:别做声!
两人挨坐着,就看着营长酣睡,两人心情贼好。
小文蹑手蹑脚地将鸡蛋放在营长的身边,摆手让双子和他离开。满心欢喜而又不能说话,受憋。
那天,双子和小文就绕着营长栖身的地方放牧羊群。
小文拿自己骑的黑马驹挑战双子的骑的大红枣——双子的马枣红色,小文叫它大红枣,双子不屑地笑,二马驰骋,黑马驹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双子回马迎向小文,双子看到了——营长站在栖身的那地,一手按着前胸受伤的部位。小文注意到了双子的目光不时望向自己,也回马,也望到了营长伟岸的身躯。
营长说,他要离开了。
双子说,伤还没好呢!
小文说,养好伤再走嘛。
营长说,队伍惦念着我呢。
双子说,你这么走能行吗?
小文说,要是骑马走就好了。
双子的目光和小文的目光交流,两孩望向了马。
马们也望向了俩孩。
"我骑的马可以借给你!"小文鼓足了勇气说。
"干嘛要借呢,就骑走!"双子说。
"对,就骑走!"小文说。
营长笑了,说:"东家能饶了你俩啊!"
"东家恨鬼子,真的!"双子说。
"嗯,鬼子烧了东家的房子,还砍掉了东家的一只胳臂!"小文说。
"我知道你们东家的事。"营长说,望向王村的方向。
在双子和小文的恳求下,营长说再呆一天。
在那凹坑,双子和小文偎在营长身边,听营长讲抗联,讲共产党,讲共产党是穷苦人的党,是就为了让穷苦人过上好日子的党,讲共产党现在首要的就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鬼子赶出中国!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就难于折断!一根手指易戳断,握成铁拳可砸烂旧世界!
"哦,是好党。"双子说。
"嗯,我也想当共产党。"小文说。
营长把俩大孩搂得紧紧。
娘听说营长要走了,悬着的心有点放下,但是,望着丈夫说:"得给营长做点啥,让人家吃顿好饭再走。"
早晨,小文拿饭盒带了大葱炒鸡蛋和高粱米饭给营长。营长吃了一半就说吃饱了,其实是要留一半给小文中午吃。
营长上路的时候,双子说:"就骑我的马走!"就大红枣大红枣地叫,大红枣就乖乖地过了来,还拿唇往双子的脸上蹭。
小文说:"大红枣太高大了,营长上着费力,还是骑小黑吧!"就小黑小黑地唤,小黑尥着蹶撒着欢跑了来,打着响鼻,乌溜溜的眼睛望小文。
营长还是犹豫。
小文把缰绳往营长手中塞,完了捧着小黑马的两腮说:"小黑小黑你要听话哦,从今往后你要好好跟着雷叔叔哦,可不能随便丢下雷叔叔自己跑哦!"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溢出。
小文和双子扶营长上马。
小黑仰首嘶鸣,好像在说:"你们就放心吧!"
营长温厚地笑着望小哥俩,泪水已经在营长的眼中打转。
俩孩咧着嘴望营长笑,其实都想哭呢。
营长一抖缰绳,一声:"驾!"小黑便得得地奔向远方。那一刻,营长一定泪水潸然。
俩大孩咧着嘴,挂着笑的脸淌下了泪水。
三件皮袄放在凹坑。小文说:"让雷叔穿走件好了。"
双子点头。
就在那天的下午,有匹马向着远方嘶鸣,顺着那匹马望的方向望去,双子和小文同时看到了——一匹灰色的马正悠闲地吃着草,不时地向这边望望。就单独的一匹马,没见人在。双子和小文就各骑了马奔去看。小文已经学会上马,高头大马也能纵身跃上。而起跟毕家所有的马匹都弄得亲热,哪匹马都甘心地听他的摆弄。
那是一匹有枪伤的马,后臀那一边有两处枪伤,一边有一处枪伤。
"八成是雷叔的那马。"双子说。
小文点头。小文跳下马,薅了把羊草走近那马。
马狐疑地望向他。
"别怕别怕哦。"小文递青草。
马拿唇往口中送青草,眼睛呢,瞄着小文。
小文一把抓起拖在地上的马缰绳,马挣了下,就继续狐疑地望小文。
傍晚,羊群牲畜入圈,毕来福瞧见了灰马,毕家没有的灰马,那马的缰绳和双子骑的大红枣的缰绳拴在一起,偶尔还显现一点欲挣脱的意思,那马还拿不定主意是否接受收留。老毕一指那灰马问双子:"那马咋回事?"同时发现不见小文骑的那匹小黑马,问小文:"咋不见小黑?"
小文嘿嘿一笑说:"给你做了笔买卖,拿小的换个大的。"
老毕望双子问:"咋回事?"
"有点情况,东家,您先别声张,得细说。"双子说。和小文继续组织羊群和牲畜入圈。
老毕不断地瞄向灰马,觉得灰马有点瘦,有点骨骼凸显,本应该是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不过,在毕家这,很快就应该是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除非——那马有病!老毕眉头紧皱,对两个孩子的擅自不满意,尽管这交易未必就吃亏。不过,也觉得应该有点什么特殊情况。灰马后臀那说不清是血迹还是马蹭的什么。
双子一边忙活着一边悄声跟东家说:"您先别声张,一会我和小文跟您说实话。"
哦,那先前说的就不是实情了。
忙活完了羊群、牲畜入圈,圈门关严实了,双子、小文凑到东家跟前,尽管坚信东家因为痛恨鬼子而会同情打鬼子的抗联,因而不会怪罪,但俩大孩还是有那么点忐忑。还有一只羊呢。
双子指了下羊草垛那:"咱到背静地说。"
"不能让人知道。"小文说。
"管到哪说的,得说实话!"东家说。
双子跟小文比比划划地讲述始末。
老毕不时地哦着,眨巴着眼睛。听完讲述他说:"弄丢只羊我不怪你们,弄丢只牲畜,我也不怪你们,别人的马丢失了,咱捡了来,要是人家寻了来,就还给人家!"他说,盯着俩孩的目光意味深长。
俩孩懵懂。
双子先明白,哦了声。
小文也明白了,哦了声。
"敢再跟人说这事,我扒了你俩的皮!"说完东家居然笑了下,离开。
"当然不能跟人说这事。"小文嘟囔。
和长工们一块晚饭的时候,毕来福跟我的太爷说:"明天宰只羊,我想喝羊汤了。"似很随意地吩咐。东家一家的饭菜就是长工们的饭菜,东家吃羊肉喝羊汤,当然长工们就也吃羊肉喝羊汤。
三件大皮袄还在大甸子搁着呢,得晚上去取。双子和小文商定,各取各的。
回到家,小文跟家人学老毕的话,我的太爷说:"那是让你们千万别声张,别惹祸!"
小文要去取皮袄,我的王姓爷爷说:"你消停吧。"我的爷爷去了大甸子,取回了两件皮袄。
营长走了,小文觉得大甸子空落落的。
双子也是。
那时毕来福的大儿子毕经纬已经在绥化开了豆腐坊,那绥化城独轮车豆腐豆腐地吆喝,八成就是毕家的豆腐。
许是怕小文露了口风,毕来福跟我的太爷说:"经纬那头缺人手,就让小文去那吧,也见见外面的天地。"
"那得看看经纬有没有这意思。"太爷说。
"经纬跟我叨咕过,他挺喜欢小文这孩子的。我那大小子,心大着呢,小文跟着他,有好处。"老毕说。
毕经纬在哈尔滨读的高中,九一八之后不读了。要不是九一八,毕来福还打算让孩出国留学呢。在学校,毕经纬的学业十分优良。就是九一八之后,老毕也跟大儿子说:"你要是想出国念书就去吧。"毕经纬摇头,不忍撇下爹娘。
绥化,毕家也拥有个大院,毕经纬的天地,毕经纬的世界。
大院内的磨坊那个巨大的石磨白天黑夜地转,清水清洗过的大豆放进去,白白的豆浆溜出,再沉淀出豆腐。
绥化城明面上好像就一眼井似的,好像整个绥化城都吃那眼井的水似的。磨坊的水也到那眼井拉。一辆驴车,车上一汽油桶改装成的水箱。小文就负责赶着驴车拉水。到了水井那,拿下水桶,桶梁往辘辘绳索上一挂,桶口向下向井中一抛,咕咚,桶就满了水,摇上来,一桶桶地往水箱中倒。
每天一早,大院都会聚满了批发豆腐的小贩,都会熙攘一阵子。
所用的大豆,产自毕家的土地。毕家的不够用,才收购。
难得见毕家大公子的影。难得见他出大院。不赌不嫖不喜交际。而且还没娶媳妇呢。他是有书房的,总躲在书房,就总管可以去他的书房见他,就小文总被唤到书房。后来就不用唤了,没事的时候小文就去书房。
对于自己的生意,毕经纬运筹帷幄。
在书房,毕经纬不是捧本书凝视,就是书法。院门门楣上的匾上的字就是他的手笔:毕氏豆腐坊。每块豆腐上都突起着几个字——毕氏豆腐,也他的手笔。咋不凹出那几个字呢?还能占点便宜呢。毕经纬说:"生意不是那么做的!"
毕氏豆腐产多少卖出多少。
小文斗大的字也就是认识一个王字。毕经纬写下了"王景文"仨字,让他照着写,说:"总得认得自己的名字的,总得会写自己的名字的。"给了小文笔和字,让小文照着写,一直写,说不必吝惜纸张。磨坊那缺水了,就去拉水,回来继续写,一连写了好几天,写得小文觉着干活比写字还轻巧呢。直到毕经纬瞧着字微点了头,又写下了我的太爷的名字:迟早。毕经纬瞧着自己写下了俩字,笑着说:"迟早得认的,迟早得练的,写去吧。好好写,啥时写给你爷看,让他高兴。"孩咧嘴笑了。而后是写"王国民",而后是"迟天成",而后是"殷士诚",而后是"王天龙"。
"嗯,该练我娘的名字了。"小文说。
"你娘叫啥?"
"不知道。"
毕经纬就写下个"娘"字,让孩写。
毕来福跟送大豆的车到了绥化,见习字的小文,好奇地看字,臊得小文直拿手捂,嘿嘿地笑。毕来福拍拍孩的后脑勺:"嗯,好好跟哥……妈拉个巴子,辈分弄差了!"老毕也嘿嘿地笑。他从孩的手下抽出了一打孩写的字:"拿回去给你爷看,让他知道他大孙子做学问呢!"
一天早上,小文去拉水,路上碰见一队鬼子咔咔地行进,猛地注意到那挂着指挥刀的鬼子是岛川!小文跟驴说:"吁!"让鬼子走在前,走远,而后才让驴继续走。
那天,小文跟毕家大公子说:"将军俩字咋写?"憧憬做个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像那强劲的秋风扫落叶一样,在这个世界把鬼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鬼子的日子该多好!王村就是王村,干嘛成了鬼村!
毕经纬稍怔了下,挥毫写下俩大字: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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