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裙子婆婆邓月英

　　邓月英是我妈，印象中，从我上小学开始，邓月英就没穿过裙子。
　　邓月英不穿裙子的原因很简单，她在我上二年级时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身上留下了许多印记。
　　邓月英的脸上有许多黑线，当初急救时，医生缝了一针又一针，这些黑线是拆线之后留下的痕迹；邓月英的腿受伤最严重，打了钢板之后，右小腿再也无法恢复，看上去令人害怕。
　　有这样奇怪的小腿，邓月英就和裙子无缘了。她每天都用黑色的裤子将那条令人害怕的小腿包得严严实实的，偶尔对着镜子长叹一口气。
　　邓月英爱美，我一直都知道。
　　小时候我脸上长了好几个雀斑，每到阳光灿烂的日子，邓月英就让我坐在她的腿上，她要帮我磨雀斑，用石头磨过，再用痱子粉擦，总之，邓月英就是觉得我的雀斑看着不顺眼，她认为漂亮的女孩不应该有斑点长在脸上，但是现在邓月英的腿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她已经与美无关了。
　　很快，邓月英就适应了不讲究美的生活，她把腿裹得严严实实的，提着篮子，一拐一拐去给我们挣学费、生活费。
　　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也许我会把很多事情都忘掉，包括那个给我磨雀斑的邓月英。可是，它们借着一个时机蹦到我面前，提醒我它们的存在。
　　对我来说，这个时机就是2003年，那一年，我考上了重点高中，那一年，我们家从小平房搬进了大房子。
　　搬家，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一场辛苦的消耗战，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因为小平房里没什么好带走的，除了一家人的两箱衣服。
　　我们的衣服折叠在一起，装在邓月英陪嫁的木头箱子里。这俩＂大怪兽＂蜗居在小平房里，成了我们进出最大的障碍，可是没想到被抬到新房子里后，居然渺小得连客厅的二分之一都占不到。
　　大箱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邓月英和李金根忙着打扫房间，我们姐弟仨就负责将箱子里的衣服分拣出来，放到各自的房间里。
　　我们很快活地做着这件事，然后我们仨发现了三条很漂亮的花裙子，它们被整整齐齐地放在箱子底部。
　　我认出了那三条花裙子，那是邓月英的花裙子，她曾经很喜欢穿。小时候给我磨雀斑时，她就穿着花裙子在阳光下冲我笑，然后告诉我，裙子是她偷偷攒钱扯布做的，为了做这些裙子，她好几天都没吃饭呢。
　　邓月英在客厅里也看到了裙子，她只是淡淡地一笑，顺手将裙子塞回箱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腿，说：＂没法穿裙子喽。＂
　　邓月英无法接受自己那条丑腿，在我儿子出生后，她即使在家也会将腿遮盖起来，怕吓到孩子。
　　转机出现在我儿子身上。我儿子不仅不害怕，反而对外婆的腿很感兴趣，觉得在上面＂开车子＂乐趣多。也许是因为我儿子的态度，也许是因为这些年生活条件好转，邓月英终于打开了大箱子，找出了那几条散发着浓重樟脑丸气味的花裙子。
　　从穿上改成大码的花裙子开始，邓月英彻底成了花婆婆，隔段时间就给自己买条花裙子，好像要把之前没穿的全给补上。
　　我问她：＂你不怕腿吓坏别人了？＂
　　她瞪了我一眼：＂我心灵美，人家怎么会害怕我的腿？对不对呀潇潇？＂
　　潇潇是我儿子，他特别配合地拿着他的小汽车往外婆的腿上开：＂对，这是最好的轨道。＂
　　我怀疑邓月英早就想穿裙子了，只等着我儿子给她这个机会呢。
　　摄影/静静 牡丹姐（文图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