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胜女几散文红富士咏叹调

　　爹在拖拉机厂上班，星期六下午由洛阳回来，竟然骑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霎时轰动了半条街，人们像发现驯兽员赶着一头稀有动物一样，目光全聚焦在稀有动物身上，立刻围上来品头论足：
　　＂呦，凤凰二八，稀罕！＂
　　＂瞧这车明晃晃的，要照花人的眼哩！＂
　　＂公社王主任的加重自行车跟它一比，哼！成丑丫头嘛！＂
　　…… ……
　　我的兴趣全然不在于此，那年月叫得响亮的＂三转一响＂跟俺们这些小猴子关系不大。我只希望自己的双眼立刻变成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能穿透行李架上那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看看里面带回了啥样好吃的东西。
　　爹和那些人打着招呼往家走，我先去推开玉米杆扎成的大门，听见一阵＂咯咯嗒＂的鸡叫，俺娘正弯腰从鸡窝里拾鸡蛋，看见爹，抿嘴一笑，把鸡蛋交给了我，鸡蛋上那只芦花鸡的体温还没有散尽，握在手里热乎乎的。
　　爹支好车子，把行李架上的绳子解开，娘双手掂起帆布包进了中屋。我飞快地将鸡蛋放进灶房的瓦罐里，跳进中屋门槛。大帆布旅行包的拉链已经拉开。俺的娘呀！满满一大包的苹果！个大皮红，圆溜溜的，馋的人口水就要流下来。爹说：＂这是红富士，厂里发的。＂娘从包里一个一个往外拿，边拿边数，我的眼睛随着娘那拿苹果的手转动，直到最后，整整40个，不多不少。我站在桌子边，抓起一个就往嘴边送。
　　＂毛旦！＂娘严厉地叫着我的乳名，劈手从我手里夺过苹果，又一个一个放回包里。爹说：＂叫娃子吃一个怕啥哩，看你那金贵的样子。＂
　　娘大概意识到她刚才的失态，拍着我的头说：＂俺毛旦懂事呵，不吃！天黑娘给你煮鸡蛋。＂我的食指一直噙在嘴里也不吭声，娘经常拿煮鸡蛋诳我，早都不灵啦！娘转过去对爹说：＂自家娃子吃不吃有啥关系，这才40个苹果，门事儿大着哩。队长、会计一家十个，保管、记工员、妇女队长、民兵排长一家五个，刚好够数。咱家劳动力少，工分总是挣不够，不趁着这点苹果去走动走动，将来分口粮怕不会多难哩。＂
　　爹坐在床沿上吸着八分钱一盒的便宜烟，看看我又看看娘欲言又止。娘用一个粗布兜装起几个苹果往外走，临走出门交代我：＂毛旦，敢偷嘴吃小心我揭你那皮。＂前天上树挂烂了裤子，娘的巴掌直叫我的屁股蛋疼了两天，揭皮的滋味肯定比巴掌厉害得多。但我实在是忍不住，不叫吃看看总中吧，看看也不会少。趁爹也出去的当口，我踩着凳子靠着八仙桌，小心地拉开拉链，把鼻子凑近苹果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深呼吸。红富士苹果的气味真好闻：甜甜的，香香的，还有那么一丝儿的酸味儿。闻着闻着我的口水就滴到了苹果上，我急忙用手捂住嘴，生怕肚子里的馋虫爬出来，爬到这些可爱的红富士苹果上。
　　娘一趟一趟地出去，包里的苹果越来越少，最后五个也被娘装进了那粗布兜里。我眼巴巴地看着娘的脚迈向门槛，娘竟然被那道跨了无数遍的门槛绊了一个趔趄，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跳了出来，翻着跟头滚到门外。我跑过去，拾起来，大声叫着：＂娘，烂啦！烂啦！＂
　　一脸幽怨的娘接过苹果，看来看去，然后撩起衣襟擦了又擦，递给了我：＂吃吧，毛旦，命里是俺毛旦的，谁也抢不走。＂
　　第二天一大早，队长的大儿子二孬来到俺家，要借爹的自行车去李家桥相亲，爹看看娘的脸，掏出一把带有塑料鱼儿的钥匙搁到二孬手里。下午车子送来了，爹用棉布抹了两三遍，终于发现把套上摔烂的痕迹，爹的眉毛皱了起来，对娘说：＂这可咋办？借人家的车子。＂
　　我蹲在爹娘身边，双手捧着昨天一直舍不得吃的苹果，用门牙一点一点地往舌尖上挂，仔细品着红富士的味道。现在想起来，那是我这记忆中吃得最香甜的一个苹果，也是吃得最难心的一个苹果。
　　本期责编：女几耕夫
　　作者简介：
　　刘永胜，笔名柳咏，河南孟津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医药卫生报社资深记者，医药卫生报洛阳新闻主编。
　　从事新闻宣传工作20多年，新闻采编成果获奖80余篇次，百余篇新闻作品被收入《改革与建设》《辉煌七十年》《战＂疫＂》等十多部大型新闻合集，曾担任电影《生死拯救》剧本统筹、现代文学艺术研究会研究员等，连续多年被评为新闻宣传先进工作者。著有长篇小说《泪比血红》、《曲蜷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