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知青岁月一张告示

　　我们下乡的晁峪公社地处宝鸡市西南的山岭中，属秦岭山脉，公社通往各生产队只有一条架子车路，沿着这条小路顺沟往山里走，到最远的生产。大约有五十多里地，已经是秦岭山脉的深处了。那里崇山峻岭，风景优美，照现在的眼光看，是绝好的旅游胜地，但在当时的知青眼里，那里既缺吃少穿，又交通不便，是个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穷乡僻壤。当时有一个精彩的镜头，就是如果有人从那条唯一的架子车路上经过，地里干活的人便会像听到口令，头齐刷刷地朝向路的方向，议论不休，以至于干活不累。可见我们那儿是多么的偏僻，见到熟人又是多么的可亲。
　　而我们的集体户就在这条唯一的架子车路边，山里的知青，下山买粮的、回家的，山外的知青，进山砍柴的、探友的，来来往往，都要经过我们队。虽然下乡前我们属于少数派，在整个公社近三百名知青中只有四十多人，但由于以上的原因加上下乡后，不管这派那派，大家都成为农友，各派同学之间的仇视情绪渐消，来往日多。大家都是年轻人，谁没有几个好朋友，一来二往，在我们队歇脚的人越来越多，如果碰上开饭，免不了蹭顿瞎帐。
　　当时的政策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头半年队里不分口粮，知青不伦男女一律每人每月三十八斤口粮，到粮站去领。那年头没有任何副食供应，劳动强度又大二，加上少男少女十七八，正长身体，饭量奇大。记得一次队里有位男生明明宣称自己不饿，但吃饭时却仍是满满两大老碗干面。不饿尚且如此，可见饿时更是不得了。
　　就这样，我们队的粮食往往吃不到半月就盆净缸空，得打道回府，各自回家蹭饭去了。
　　看看这样不是个事，粮食问题就摆上了我们队的议事日程，议来议去也没个好办法。后来是和我们队关系密切的上川六队的一位朋友给出了个主意，对来吃饭的人收些粮票、钱，聊补差额。
　　于是召开了上川三队一次著名的会议，其中全体通过的一项决议就是有关口粮的问题。第二天，在我们集体户的大门上贴出了一张上川三队知青告示：今后凡在本队吃饭的，不论与本队什么关系，一律每人收三两粮票衣帽钱，谢绝任何讲情者。
　　这件事如一夜春风，迅速吹遍了晁峪的沟沟坎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成了知青的头号新闻。当时的时代精神就是特别重精神轻物质，在知青中更是如此。怎么螚这样对待朋友，对待战友？这么重财轻友，真是大逆不道。
　　本来我们队虽称不上车水马龙，却也是熙熙攘攘，现在可好，门可罗雀了。在路上碰到别的知青，也多以蔑视的眼神相向。我们四个女生本属异类，朋友不多，也就罢了，那些朋友多的男生，那种众叛亲离的滋味，可就受不了了。
　　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这些刚刚走出家门的少年碰上了两难的事。如不坚持下去，就得饿肚子，还捎带拖累家人；如果坚持下去，就成了孤家寡人。在别人看来只不过碰巧在你这吃了一两顿饭而已，路过么，至于吗？每个人都收钱，那咱们还算不算朋友？而对于我们而言却是日日有客，餐餐要吃，如何应付？
　　那个年代，那个年龄，现在回想，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也同样是不会替别人考虑的。真是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青年时期呀。
　　这个告示贴出后，总共也收到几块钱，几斤粮票，还包括那个出此主意的好朋友的。但他也来得少了，不是因为交不起这点钱，而是觉得交钱时丢不起这个人。当时的知青以四海为家为乐，以铁哥们儿多为自豪，而吃顿饭还要交钱算什么哥们儿？
　　就这样撑了十来天吧，饭桌上的食客已无踪迹，朋友也得罪得差不多了。终于，告示也在一夜风雨中掉落，此事就此完结了，成为一件过去的小事。但它在我的人生路上却是一个分界。家里虽不富裕，饭却是吃得饱的，因此我没有饿过肚子，也不曾关心过别人的肚子。在此之后，我开始有了饿肚子的恐惧，对粮食的收成开始关心。不论在什么工作岗位上，碰到大雨连绵或连续干旱，就总是着急，怕影响了收成，会有人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