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知青岁月小小自留地

　　从城里到乡下，没有菜吃真不习惯，而我们下乡的晁峪是山区，比一般的平原农村更缺少蔬菜，加上我们对的这伙乡党属于不会管家过日子的，那吃菜问题可真就烦人了。
　　队里给我们分了几斤土豆，因为太少，炒一碗土豆丝要加半碗干辣椒，满碗红红的，辣死人，就那也是‘风卷残云’。吃完了土豆，我们发现有几户农民有自己晒的萝卜丝，粉条般粗细（不是咸萝卜干，那样还能耐吃些，而是同粉条一样干而无味）。炒着吃特别费油，油少了，吃着就像是干草，即便如此，每人都如吃山珍。不幸的是萝卜丝也买不到多少。见到有同学提到野韭菜，我们队也有，不是集中长在某个谷地，而是星星点点地长在近九十度的陡坡上。我们发现后也曾去采摘，人像壁虎似的挂在崖壁，一根一根地薅，十分危险。不是怕辛苦，也不是怕危险，而是量少得不成气候。采半天（不是形容词）只够烙两三个小韭菜合子，下一茬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当不得菜用。
　　不久后我们就连酱油和醋都没有了。队上农民自酿的醋没几天就被我们搜刮一空（也许是藏起来了，因为我们‘如狼似虎’）。所以一有机会我们就从西安、宝鸡带酱油回队，因为这样的机会较少，我们吃酱油就跟喝似的。记得那次不知是谁带回五斤一桶酱油，居然被大家一顿吃光，为此赵智勇和周沂林还干了一仗。
　　连酱油醋都没有的时候，就只有用盐水拌面条拌搅团了，那日子过得真是！
　　自从那场‘殴打贫下中农事件’之后，本该队里人头一份的自留地终于分给了我们。
　　我们可不偷懒，立马开种。中间一条地垄，右面是萝卜，左边种白菜。看着小苗冒出点点嫩绿，春雨催着那地一天一变，终于连成一大片碧绿的地毯，心情欢快得不行（真正体会到了包产到户的积极心情，那是真感情）。我还巴不得‘拔苗助长’呢。
　　可到了收获的季节，我却不在队里，去了汉中，回来后连个菜叶都没有吃到。据他们讲，萝卜白菜是一起收的，没有地方放，吃也吃不完，让五队的人来拉了一车去。你说这群败家子，连晒晒腌腌都不干，很快什么都没有了。那年的冬天与前一年一样凄惨，自留地等于白分。
　　农闲时节，男生又去了西宁。在西宁的新华书店，荷花和周沂林两人借身穿大衣之便，‘拂’了上下两册《农业技术知识》。那是很厚的两本书，种粮，植菜，养畜， 讲得很细。回来后，他们就现学现卖，开始科学种田。有了第一年的经验，二人决定要种细菜，就是那种收获季节比较 长的菜，比较适合我们这样不会‘收拾’的人（队里其他的人别有意见，芳芳说的是公道话，在菜地问题上荷花和周沂林的功劳最大）。
　　先是荷花和周沂林去宝鸡买灯笼椒和茄子苗（那必须买，不能自己育的）。他们坐早班车去宝鸡，计算好了，买完菜苗坐晚班车回来绰绰有余。但是一夜不见人影后才知道是买菜苗不易，误了班车。两人在宝鸡新华书店的大窗台上睡了一夜，还不敢睡熟，怕贼偷了菜苗。哈！与他们给队里卖桃的作为相比，天上地下！給对立卖桃，连吃带卖，秤都不屑于细看（据说，就那样也比让农民卖桃上缴的钱多，所以队长还是要他们去）。就因为这点我真佩服那些批准凤阳农民分田地、包产到户的官员，他们对国情真是了解得透彻。
　　后来我们女同学又去新庄买豆种。新庄菜地的一位老农，善良又专业，详细给我们讲述了长豇豆、四季豆的种植。又问我们四季豆是要大白肉豆角还是小青豆角，我们那时候哪里懂这个？他又耐心地讲述了区别——味道及产量（真不错，直到窝成为家庭主妇，这些经验豆特别有用）。
　　于是小小的一块自留地就分成了辣椒区，茄子区，豇豆白豆青豆区，豆子区都用细长的竹子搭了高高的架子，据说架子越高豆子结得越多。
　　接着就是翻地上肥了。书中指导在挖菜地的时候土应该翻多深，粗粒土是多厚，表面又要将土碾细，铺上多厚一层。我们完全照办，科学种田么！在此要对不住了，知青厕所的粪肥并没有给生产队换工分，而是按书所言，给菜地做了底肥。当时只是照本宣科，没有想到收益大大。
　　插友们知道，咱晁峪是山区，根本没有水浇地，连我们队在河滩上硬栽的那几亩水稻，都不浇水。可是书上指示，菜地必须要水浇地。于是我们全体出动，沿山边开了一条小水渠，引山泉来灌溉我们小小的自留地。村里的农民都来围观。那‘有识之士’啧啧叹道：学生娃就是敢干。
　　每天傍晚，我们都要轮流给菜地浇些水。果然见效，不几天，苗就出来了。先是两片叶，长出四片啦，又拔节了，眼见着菜苗刷刷地往上蹿。冯学长文章说得好：庄稼一枝花，全凭肥当家，有了充足的底肥，又有了丰沛的‘雨水’，我们的菜地与周围老乡的那真是差码子大咧！那叶片油油的，都绿得发黑啦。很快豆苗就长出卷须，上架了。
　　正得意呢，那宝贝的辣椒和茄子出麻达了啊（连读）。长得好好的壮壮的菜苗突然蔫了，软了，从根上烂了。一棵，两棵……越来越多了，用钱买来的，那个心疼呀！
　　翻书查呀查，诊断出来了，医嘱也有了：刨开根周图，晒根。（许是水浇得勤过了头？不是，原来娇贵的菜就是难伺候，这两种菜，尤其是灯笼椒的根是要经常松土透气的——比咱要娇贵）。再去买硫酸铜，按比例兑水，喷洒。于是从队里借来喷雾器，将那湛蓝湛蓝美丽的药水喷在菜苗上。
　　喷过药，勤松土，真见效，所有菜苗挺茁壮。
　　快到收获期了，有落果，又要查书，结果是，应该上些化肥追一下。可是当年的化肥有多金贵，怎么可能给我们上自留地？于是，又是唩两个男生（读晁峪音），半夜入了生产队库房，背篓背回了二三斤化肥。
　　天还未大明，队长擂门了，‘老李！你的出来！’睡眼朦胧，当头棒喝，‘咋地偷化肥哩！’几个男生脸平平地：‘啥偷化肥，莫偷！’队长气得话都说不全‘还说莫、莫、莫偷！’，手颤颤地指向地上，顺着手指，一条好似粉笔划出的白线，从库房门直入男生宿舍。
　　好在，队长最后还是开恩，既然偷了，就上点吧。其实我们知道，这都是前不久因为我们的菜地出色，被公社书记王凯当了典型，带了好些队长来菜地参观，表扬了我们，大大地给队长长了脸。
　　辛苦了数月，终于到了收获季节，我们决定，每天摘菜的人必须分品种过秤，并按大约的价钱计算后记账。最终是要统计菜地的产地，计算我们的劳动价值。乡党们，得是瓜得很！瓜是瓜，秤秤还是必要的，地里的豇豆有二尺长，辣椒真的像灯笼，最精彩的是茄子王，最大的那个有四斤七两。周沂林说是三斤九两，但是那天是我当炊事员，我过的秤，由不得他呱呱。倒是那个茄子大是大了，就是老了点，不太好吃了。
　　我们真是笨到连收获采摘都听书上的，每天摘菜都要从下面摘起，因为果实都是从靠近根部的地方熟起。茄子辣椒无所谓，大热的天钻在比人高、密密的豆架里面可不好受。任是热得大汗，钻在豆架底下，我也舍不得遗漏一根豆角，那是我们的价值呢！我本来以为靠根部的豆角营养充分，一定长得最大最好，实际却是越往上结得豆角越长，越肥壮，还越恁呢，你说怪呀不！
　　这块菜地从初夏开始一直供养我们，直到那年的8月20日我招工离开生产队，每天保证吃菜管饱。我进厂后，菜地的状况就不记得了，我们的劳动价值到底是多少也不得而知了。
　　这块自留地是我‘上山下乡’运动的最大成果（拽一句：除了精神层面上的），但是一直不敢下笔写，因为收获再大，也是‘资本主义尾巴’，好像上不得台面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