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乡其人其事1。张萨记事之做豆腐

　　议论了好几天的莫言他妈的挨打，今天早上突然就想起了我们村里的张萨。
　　为什么不想起别的人？就想起张萨来？鬼才知道！
　　迷迷糊糊的印象中，听见张萨的名字好像是上小学的时候（70年代中期）罢，那时候我们还住在大杂院里，一个院子里的李五厮儿可能是在学校的课间操时间罢，和一帮同学跑出校门，在校门口的东面一户人家买的吃了一碗老豆腐，回来之后兴奋的不行行，满脸的眉飞色舞，见了我拉住我说，＂我才吃了一碗张萨做的老豆腐，真的好吃！好吃！你也去吃一碗吧。＂
　　我当然没有去吃，原因很简单。
　　我们家和他们家不一样！他们家兄弟姊妹多，他大他妈生了他们六个儿子两个姑娘，那个时候，除了他大在生产队赶大车，他妈和他大姐都能下田干活，他大哥已经在水泥厂上班了，他二哥是村里的电工，他三哥也能在生产队挣工分了，也就是说，六个壮劳力能挣钱的养活他们四口吃闲饭的，经济上肯定宽裕得多。
　　那个时候我们村一个工分是一块四，如果按照一个男人一年挣180个工分计算，他家老子、老二、老三能挣540个工分，如果女人按照150个工分计算，他妈和他姐能挣300个工分，全家一年要挣1176元呢。
　　我家能比么？我妈民办教师一年挣200块，我爸在地质队一个月开37.5块，一年挣450块，我们家在生产队里没有壮劳力，年年要往队里打粮款的。我身上顶多一毛二毛，哪有闲钱吃老豆腐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总是知道，村里有个叫张萨的，做老豆腐做的好吃。
　　现在琢磨起来，挺有意思的，张萨姓名的缘由是啥！
　　我想来想去，一种可能是＂萨＂字可能是＂撒＂，孝义土话，＂撒＂就是挑挑拣拣，父母比较迷信，这个孩子是从人堆里＂撒＂出来的，肯定聪明绝顶，前程似锦；第二种可能就是＂萨＂，东洋人称先生为＂萨＂，称呼别人叫＂李萨＂、＂王萨＂，那是李先生、王先生的意思，这个张萨凭什么被称作＂张先生＂？难道他识文断字？做过大学的教授? 中学的先生？还是干过什么体面的活计？我通通的不知道，只能将这个谜留下来。
　　后来我就知道了，张萨是在学校和生产队饲养处的西边，供销社东边的大队场（孝义话读遮）里做豆腐。好像是在某一年腊月？还是正月里的时候呢，我和村里的一帮子小孩子去过他的豆腐坊。豆腐坊有什么好看的呢？乱七八糟，臭腥捂烂的。
　　但是，我记得张萨是个很瘦弱，有些驼背，很有精神的一个老人，说什么可是忘记了，只记得他笑眯眯的。
　　好像很多次，他推着车子在村里头走街串巷的转悠，吆喝着＂割豆腐来唉！＂＂割豆腐来哎！＂ 问题是谁割他的豆腐呢？
　　我们村和曹村靠得挺近，曹村是孝义有名的豆腐村，据说水好，最适合做豆腐，但我看也罢罢儿的！因为我姑姑就嫁曹村，我好多次见我姑父，我曹村的二哥去井上挑水，水桶里的水是浑浊的，不如我们村的水清冽见底。
　　但是不管怎么说，曹村自古以来就是远近闻名的豆腐村。那个时候，全村人家家做豆腐，卖豆腐。家家必备的是载重自行车，夏天秋天，车子两边绑着两只篓子，卖菜，卖甜瓜西瓜，收麦子换杏儿换桃，农闲时节，就绑了两个豆腐匣子，装着一百多斤的豆腐四处吆喝着叫卖。一斤豆腐四两半水，那个活计是很累人的。
　　村里人都买曹村人的豆腐，谁买张萨的豆腐呢？但是，张萨的豆腐也没有剩下，反正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吧。
　　我是没有买过张萨的豆腐，我们家的豆腐主要靠我姑姑家给，我家二表哥三表哥早早的就不上学了，天天推着自行车卖豆腐，路过我家门就送进两块豆腐来，给姥爷吃，自然也给我们吃。
　　有时候我就痴痴地想，为什么二表哥三表哥没有跟了我姑父？我见过我姑父早年的一张相片，那时候还是阎锡山掌权，我姑父是太原监狱的狱警吧，腰里别着手枪，威风凛凛，一脸军人的气质。我大表哥也不错，先在交口法庭当庭警，后来当了派出所所长，一身警服，别着手枪，也是威风凛凛。为什么二哥三个不这样？说不来。
　　我们村里发展得好，早早地就安上了自来水。村里头设了几个自来水龙头，大家不用再辛苦地到水井处摇着辘辘拔水，轻省多了。张萨也挺高兴，毕竟，做豆腐耗水量是很大的，而他的年纪也大了。
　　后来我们放学的时候，就经常看见张萨骑着自行车用两只水桶带水，一脸的笑。
　　再后来我们经常看见张萨弓着腰费力地蹬着自行车用两只水桶带水，一脸的笑。
　　据我们同学说，张萨带水是很有意思的，有一次他骑了自行车带水，结果车胎爆了，把他狠狠地摔了一跤，他又气又急，跳着脚的骂。然而骂归骂，也没有什么办法。载重自行车和他一样老了，他也买不起新的自行车，有钱也不买罢？他也不去补胎，而是别出心裁地把麦秸塞满了自行车内胎，照样的骑，无非是难骑点罢！仍然一脸的笑。
　　那个时候我们村是很有钱的，七十年代三大件，车子手表缝纫机，一点都不稀奇。
　　那时候结婚要说媒，小伙子洗得干干净净，搽点雪花膏，穿一身的确良白衫衫，蓝裤子，骑辆新自行车，腕上带着手表。媒人给你介绍个姑娘，看对了，就得留下定亲物，通常就是把手表留下。如果女方收了手表，那这桩婚事就算对了。
　　问题是，为什么张萨后来没有买新自行车？是穷吗？
　　或许是他老了吧？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