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素敏泥巴月饼

　　那捆月饼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过不了十天，就要进入某家亲戚的肚子了。
　　年年有人送月饼，年年都是我还没闻够香气呢，月饼就被妈送走了，一捆月饼，要在亲戚间转一圈。
　　爹妈低声商量着月饼送给谁，外公在，老舅爷在，姑才出嫁两年，这门新亲戚得走。妈拍板，给他姑吧，娘家知礼，姑娘在婆家少受气。
　　我和哥赶紧请缨。妈给我们换上新衣，洗净小脸，再三交代：＂这是送姑的月饼，千万不能偷吃啊！＂
　　我们提着月饼冲出家门：＂知道啦！＂
　　姑家不远，翻两道沟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
　　姑家院里有很多果树，抽屉里还有花花绿绿的糖果，我们自然是冲着美食去的。
　　秋老虎还凶。没走多远，我们口也干了舌也燥了，扑到水井边把小肚皮灌满，就躺在草地上休息。
　　月饼被一根细绳捆得结结实实，歪在哥身边。
　　我喊了一声哥，却不看哥，只看月饼。哥坐起来，不看我，也看月饼。
　　月饼闪亮亮的＂红盖头＂，被我们贪婪的目光拧得更红了。
　　哥说：＂叫哥瞅瞅这月饼啥馅儿。＂哥看着看着手就伸进去了，还抠下一块，吧唧着。
　　我又喊哥，哥很不情愿地塞给我一块。我的牙齿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赶紧吐出来放在手心。
　　＂这是冰糖！＂哥一脸见多识广的神气。
　　此前我只吃过红糖，那黑红的玩意被妈藏在玻璃瓶里，只有家里来客妈才肯拿出来，用筷子头蘸蘸红糖，放到碗里搅一搅，碗里的水立刻红亮生动起来。
　　冰糖真甜呀，我们把一个月饼一点一点抠进了肚子，望着一捆月饼空空的一角，都傻了眼。
　　咋办？妈知道要打了！
　　哥咧着嘴叹气，我也想不出好法子，蹲在一边陪他发愁。
　　哥捧着脸想了会儿，冲进玉米地挖了块泥巴，拍成月饼大小，用蓖麻叶包了，放进去重新捆好。
　　哥说：＂咱快去快回。要是姑发现了，你就说是你吃的。＂
　　＂明明是咱俩吃的，凭啥都赖到我头上？＂哥说：＂你小，姑舍不得打你嘛。＂
　　姑正在院子里忙碌，看到我俩小跑过来：＂天哪，恁远，你俩咋摸来了？＂我按照哥的嘱咐，把月饼举起来，一晃，赶紧藏到背后。
　　姑招呼我们坐下，转身进了灶火。趁她忙着，我们赶紧抓桌上好吃的，把口袋塞满，一溜烟跑回家。妈很吃惊，这么快就送到了？送到了！偷吃没？没！
　　妈没多问，赏我们每人一把红枣。担心姑追来告状，我们爬到树上挨到天黑才敢回家。
　　几天后，姑提着一大兜东西来看妈，闲聊时突然一指我和哥：＂这俩小人儿真能，能摸到俺家。嫂子给的月饼，我存着还没舍得吃哩。＂
　　我吓坏了，偷眼看哥，见他把头埋进碗里，我也赶紧端起碗遮住脸，呼噜呼噜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特别响。
　　△摄影/胡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