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抗战小说雪耻第二十三章猛虎归山

　　马占山
　　齐齐哈尔。晨。街上还没有熙熙攘攘起来的时候，马占山的府邸驶出了两辆黑色的轿车，三辆军用汽车跟随，满载士兵，那是马占山的卫兵营。第二辆轿车中便坐着——马占山。车队奔东而去。此时他的身份是：满洲国军政部总长，黑龙江省政府主席。在齐齐哈尔，无疑他应该是最高长官。
　　但是，城门由日军把守。第一辆轿车停下，下来了翻译官，向日军说：＂马总长出城巡视防务。＂
　　上前了日军的军官：＂军队的调动当得到我军长官的指令。＂
　　翻译官：＂岂有此理！难道你不知道马总长也是这里的最高长官吗？切！＂翻译官上车，摇下车窗，挥手示意后面的车辆跟随。
　　日军不知所措。
　　车队东去。
　　对于日本人，马占山虽然归降了，但是，哪里肯让他的属下都驻扎在城中，他们分别驻扎在周围的各地。而在城中，只允许着卫兵营的存在。溥仪的就职典礼，日军也是要求马占山参加的。他答复：＂北方不稳，我在，至少我的旧部会有所顾忌。＂没错，至少先前的副官谢珂就领导着一支强劲的抵抗力量。日本人同意了他的看法。但是，马占山知道，当溥仪就职执政官的日子，他是被最严密监控的。十一日，南京国民政府发表声明，不承认日本人炮制的东北伪政权。有点晚，次日就应该声明。最应该的就是当日便声明。但是到了十一日才声明。而且仅是声明。但是东北的大地却在震颤。
　　由东北军军官在吉林省东部拉起的中国国民救国军异常活跃，参谋长李延禄率部伏击日军，毙敌百余。救国军副总指挥孔宪荣率部伏击进犯之日军，毙敌百余，其中包括一日军支队长。
　　而在辽宁，多路抗日武装代表于桓仁聚集，成立辽宁民众自卫军，公推唐聚五为总司令。
　　只是在这北方，我马占山的奋起曾经令天地变色的土地，居然有些平静。是没有了要再一次奋起的人了吗？不，他们在期待着我马占山！他们的枪口不愿意对准着我马占山！甚至，那个奉命行刺我的刺客都在最后关头放下了枪口。为何？因为对我马占山还有着期待。
　　那么，我马占山来了！
　　齐齐哈尔特务机关长林义秀接到马占山出城的电话，大吃一惊:猛虎归山？下令日军追击？对于马占山，他没有这个权限；驻扎齐齐哈尔城内的日军最高指挥官也没有这个权限。马占山，是关东军认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向关东军司令部报告之前，林义秀还是决定再确认下。他驱车赶往马占山的府邸：人去宅空。
　　电话挂到了关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接了电话。
　　板垣征四郎惊愕：＂为什么不阻止？＂
　　＂马占山是强行出城，守城军队未敢贸然行事。＂
　　＂追击！追击！＂
　　＂已经来不及了。＂
　　板垣征四郎咔地，撂下电话，去见司令官。
　　本庄繁：＂等待！等待！在援军没有到来之前，稳住！稳住！命令齐齐哈尔守军，决不可妄动！命令林义秀密切关注马占山动向！林义秀失职！失职！＂他愤怒地将手中的烟斗拍到了桌上，烟斗中的火星溅到了桌面，有的溅到了本庄繁的手背，烫得那手激灵了下，他连忙甩着火星。
　　板垣征四郎连忙以手将烟灰和火星揩抹到地上，快速地揩抹。而后立正：＂司令官，我去传达您的指令和训诫。＂
　　本庄繁的目光落在了烟斗，这烟斗，曾经给了他许多沉稳，但是，就在刚才，他却因愤怒而将它拍在了桌面。他坐下，拿起烟斗，缓缓地填装烟丝，金黄色的烟丝，而后点燃，深深地吸了口，将烟喷出。
　　马占山的车队抵达拜泉。县城外，马占山看到了夹道迎接的旧部，看到了参谋长谢珂等候着他。那次板垣征四郎招马占山前往绥化会晤，参谋长谢珂奉命坐镇海伦。但是，马占山返回的时候，谢珂率大部分人马北去，在黑河继续高举抗日大旗。他给马主席、马总指挥、马大哥留下了一纸书信：＂人各有志，殊途而去。纵不能彪炳千秋，万不可为千夫所指。保重。＂后来的日子，谢珂不时派人与马占山联络，请其北上。马占山一直的答复：人既各有志向，岂可勉强。但是，就在溥仪就任执政的次日，面对谢珂的信使，马占山的脸凝重了，说：＂参谋长一而再再而三殷切祈望我北去，说明我马占山在他的心目中不应该是个贪恋荣华富贵的人。我忍辱而今，是不希望我部不明不白地被日本人消灭！痛定思痛，东北，南京政府可弃之，少帅可弃之，我等不可弃之！东北民众不可弃之！＂密议。
　　马占山下车，望向谢珂。
　　谢珂迎向前来。
　　马占山笑了，上前。
　　谢珂先伸出了手，两双手握在了一起。
　　＂妈拉个巴子，我背负恶名，你们却都被赞做英雄好汉！＂马占山骂。
　　＂卧薪尝胆，不是得勾践亲赴虎穴嘛。有时——还要尝狗屎呢！＂谢珂说。
　　马占山大笑。
　　谢珂上了马占山的车，车队入城。
　　车中，谢珂说：＂辽宁多路抗日武装进行大联合，统一指挥，统一行动，当为吉、黑楷模。今日吉、黑两省多路抗日武装会集于此，这白山黑水，当翻天覆地！＂
　　县公署前，一班人夹道而迎。车停，马占山、谢珂下车。这一班人多是马占山熟悉的，他们是来自吉、黑两地的抗日武装首领。他们鼓掌欢迎马占山的到来。
　　马占山摸兜，掏出了一包马占山牌香烟，拈出一支，微笑着点燃，吸了口，而后将那包香烟举起高声：＂马占山牌香烟，抽着舒筋活血啊！＂
　　＂总指挥，来一支！＂
　　＂老马，来一支！＂
　　＂好烟别独吞啊！＂
　　马占山发烟，眼中湿润，他觉得大地在将他擎高擎得巍峨。就连不吸烟的谢珂谢参谋长也点燃了一支。一包烟发光，马占山环顾人群，再一次吸了口烟，说：＂抽马占山牌香烟，一个鼻孔出气！白山黑水，我们呼应着战斗！而且也要和辽宁的友军呼应着战斗！五指并拢，才是铁拳！＂
　　＂说得好！＂
　　＂你才是我们的总指挥！＂
　　……
　　张学良
　　北平，中华民国陆海空副总司令行营。属下向张学良报告：＂马占山发来反正电文！＂
　　少帅震惊，接过电文，阅：
　　副总司令：
　　国家危亡之际，岂敢附逆，为千夫所指。我于黑河组建抗日救国军总司令部，号令各方抵御倭寇。纵力量有限，也当拼死一战。一愿足矣：马占山牌香烟长吸。
　　江桥浴血奋战之情景再次如在眼前。如见再一次的搏杀。少帅命令：＂回电：国联调停开始，虽不能以国民政府之名义举事，可展我军民自发之英勇。本帅电令锦州给予策应。＂
　　北平火车站，军警林立。国联调查团的专列抵达。少帅副官登车，他一眼就认出了中国代表顾维钧，当然，顾维钧也认出了他：＂哦，高副官。＂
　　＂顾先生，受少帅差遣，我前来迎接国联调查团。＂
　　顾维钧将高副官介绍给调查团，也将调查团成员一一介绍给高副官：调查团团长、英国代表李顿；美国代表麦考易将军；法国代表克劳德将军；德国代表；意大利代表。共五人。
　　十余辆黑色轿车自火车站驶离。
　　代表团下榻北平饭店。
　　没有晚宴。调查团身负的使命也不允许他们接受行营的宴请。晚餐，各取所需的便餐。晚餐之后高副官来到中国代表顾维钧的房间。这顾维钧，曾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专攻国际法，获博士学位，回国后在北洋政府出任高官。北洋政府垮台，一度赋闲。张学良曾经欲聘其为顾问，但是，被婉拒。九一八事变爆发，国民政府想到了此人，民族大义面前，顾维钧出任外交官，并为国联调查团中国代表。顾维钧和高副官协商次日的安排。
　　李顿叩门而来，操华语：＂顾博士的工作已经展开？哦，其实顾博士的工作早已经展开了。＂
　　＂少帅明日安排东北边防军参谋长荣臻向调查团报告事变经过。事变当夜他是在奉天的。＂顾维钧起身礼让李顿就座。
　　李顿就座：＂在对待日本人的无耻行径上，顾博士的立场是鲜明的。在这一点上，我也是和顾博士站在一起的，是毫无疑问的。张学良少帅不便于宴请我们，但是，我，你，可以私人拜访，以此向少帅表明我们的立场。而且，你和少帅是老朋友，老朋友之间往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顾维钧望向高副官。
　　高副官沉吟：＂少帅患伤寒尚未痊愈，晚上是住在协和医院的。＂
　　＂如果我们约见下荣臻……＂顾维钧提议，他想说，约见荣臻，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No,No,还是我们前去拜访。＂李顿指两方的隔壁，那意思是：别忘了这里还有其他的调查团成员呢。他不想带上其他人。
　　还是一个车队。调查团的每一个成员，都有自己的保镖，调查团，有南京政府派出的精干卫士保卫。六辆黑色轿车驶在夜幕下的街道，驶到行营，高副官坐在第一辆车副驾驶的座位，他摇下车窗，同守卫打了招呼，车队进入。
　　这里清时是顺城王府，庭院幽深，如同让你进入到了历史的幽深之处，让你嗅到一种腐朽的气息。
　　车队停下，高副官下车来到第二辆车前，迎下了李顿、顾维钧二人。而后，他向荣臻门前的守卫道：＂通告参谋长，国联调查团团长李顿、中国代表顾博士前来拜访。＂
　　荣臻匆忙迎出，礼让客人进屋。
　　一进入室内，就觉得有些烟雾弥漫。顾维钧一眼便看到了茶几上的烟枪，而且他发现李顿的目光也盯在了那烟枪上。
　　荣臻红了脸。
　　＂东北边防军的高级长官也吸食鸦片？＂李顿说，凌厉的目光刺向荣臻。也真是不客气啊。
　　荣臻避开李顿的目光，礼让：＂请坐。＂
　　李顿是坐下了，但是依然揪住话题不放：＂我们大英帝国曾经向中国输入鸦片，但是，今日站在国联的角度，我要说，那是不光彩的一页。可是我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阁下身为中国军队的高级指挥官，却依然在吸食鸦片。我实在不知道阁下如此的状态如何统帅你们的军队！难怪你们不是日军的对手！＂
　　顾维钧黯然，他知道：少帅也是喜好着这一口的。少帅身体的虚弱不能不说也是和吸食鸦片有着干系的。
　　荣臻猛地扬起泪脸，以拳击腿道：＂身为中国军人，此时痛感奇耻。身为军人，此时不能在战场杀敌，在下颓唐，万般颓唐。大烟可忌，但愿得一旅挥师疆场！事变之前，日军侵犯之征象昭然，直到事变爆发，我得到的指令一直都是：忍让！忍让！忍让！南京政府的指令是忍让，少帅这里的指令也是忍让。＂他站起，奔到茶几前抓起烟枪猛力折断掷于地。
　　李顿和缓地说：＂我们得到消息，关东军对于顾博士加入调查团十分抵触，因为顾博士是一位死硬的反日人物。已经有情报，如果顾博士进入满洲，日本人可能要下毒手。我们也曾经劝阻顾博士是否回避。但是顾博士态度坚决，不退出调查团。为了民族的利益，顾博士宁愿以身涉险！如中国军人有此气概，日本人岂能横行！＂由和缓而忿然。
　　＂在下定将团长之警示转致少帅！＂荣臻坚定地说。
　　深夜，李顿、顾维钧回北平饭店，回去任心潮澎湃。
　　荣臻奔协和医院。荣臻，是少帅的心腹，因而这个时候去见少帅也不是什么唐突之事。
　　少帅没有歇息。他进入的时候，少帅正伏案面对着东北的地图。病房，已经成了少帅的办公室。这里已经接了电话专线。
　　＂我刚刚和黄显声通了电话，让他调动辽宁各路义勇军发起对日军的进攻，可对日军有所牵制，让马占山获得喘息。虽然我们不能以国民政府的名义举事，但是，民众的名义是可以的！＂少帅说。＂哦，参谋长深夜到此，必有要事。＂少帅离开地图，和荣臻坐到了一旁的沙发。
　　＂国联调查团李顿团长和顾维钧先生晚间曾欲拜访副总司令，虽然是私人名义的拜访，但是，是在传递他们此行的态度，那就是：对我方的支持。得知少帅身体尚未痊愈，他们到了行营，见了我。＂
　　＂哦。＂
　　＂就明日我向调查团报告的要点，顾博士已经点拨。＂
　　＂哦。你的报告非常重要。＂
　　＂但是，刚一见面的时候属下遭到李顿训斥。＂
　　少帅意外。
　　荣臻细述始末。李顿的训斥，也如鞭子一般，抽打在少帅的脸，火烧火燎。
　　＂副总司令，为东北军计，为国民政府计，为您自己计，戒掉鸦片吧。＂荣臻殷切。
　　少帅整个的人僵在了那，瞪大了眼睛：皇姑屯的爆炸响在耳畔，皇姑屯的火光闪在了眼前，国仇家恨翻涌在心头。而鸦片给予你的，是消沉、颓废、羸弱。＂龢生，度过这段艰难，我当戒除烟瘾。＂龢生，是荣臻的字。少帅斩钉截铁。是的，在这每日每时每刻都可能突发着什么的情形之下，他不可能允许自己躺倒。
　　＂向国联报告完毕，我回北方，如得一旅之兵，愿与日寇决一死战！＂
　　＂北方可去，你虽为东北边防军参谋长，但只可助黄显声行事。南京政府不允许东北军正面卷入战争。南京政府寄希望于国联的舆论世界的舆论。＂
　　荣臻站起，在少帅面前立正：＂属下遵令行事。国民政府不抵抗，那就给东北的百姓人人发一杆枪吧！少帅歇息。＂
　　走出病房的荣臻，悲壮。甚至就觉得走在了东北的大地，狼烟四起，烽火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