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服装裁剪记录本

　　眼见书房的整面书柜越来越拥挤，书、碟片、小摆件等填充了柜子的各个空档，国庆期间，花了一整天时间整理书柜，将不用的教科书、教辅材料、淘汰的技术用书等抽出来，打包起来待处理。
　　在书柜底层的角落处，发现一本发黄的牛皮纸封面的记录本，封面上写着娟秀的＂服装裁剪记录＂。多么熟悉的字体，这是我两年前去世的老父亲生前的字迹。
　　我的心一颤，轻轻地捧起它，轻轻地翻看起来。薄薄的发黄的毛边纸上详细地记录着衣服的尺寸。这是父亲在物质匮乏年代，为家人、亲朋、邻居裁剪衣裤时做得详细的记录。
　　父亲的服装剪裁记录本
　　记录本详细记录服装尺寸
　　服装纸样
　　年青的父亲个子高高瘦瘦，脸庞英俊，是位帅气的男子。在老妈家饭桌旁的墙壁上悬挂着的父亲身着西装的遗像，仍然透着英俊潇洒。
　　年青的父亲在国营大工厂工作，是位机械工程师。工厂在郊区，父亲每天早出晚归，间或出差在外，与我们小孩相处的时间不是很多。印象中父亲比较严肃，不苟言笑。我们兄妹小时候都有点怕他，见他回来就会到另外一个房间或大厅玩耍。
　　父亲每天一大早就骑自行车出门，天黑才回来。吃罢晚饭，晚8：30准时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空余时间翻看《参考消息》，认真阅读上面的文章。小时候的我一直不明白：《参考消息》这么＂晦涩＂的内容为什么这么吸引父亲的目光。
　　父亲出差是一件让我们期盼的事，因为每次父亲出差回来，总是肩挑背扛地带回大包小包的本地买不到的新奇的东西。有食物、有日用品，如小孩最爱的鱼皮花生、牛肉干、泡泡糖等零食，漂亮的的确良面料、美丽的衣服花边、五彩毛线等。有次竟给爱好无线电的哥哥带回一套完整的二级管半导体收音机组装零件，要知道，当时许多家庭都还没有收音机，收音机可是结婚嫁妆的其中一件。
　　但是周天休息时，父亲有时也会主动招呼我们做事。那时实行的是单休日工作制。周日早饭后，父亲就会拉着我的手给我剪指甲。因此，上小学的我在周一早上班级例行的个人卫生检查中总是受到老师的表扬。
　　周日这一天，也是父亲为全家人剪裁服装的日子。
　　小时候的我们多是穿剪裁的衣服，要么自家剪裁，要么裁缝店剪裁。当时成衣是奢侈品，贵而漂亮，款式新颖，会有机器绣花和花边装饰，而剪裁的衣服相对单调而便宜。普通家庭多是选择裁剪的衣服，我们家也是如此。
　　父母都是机械专业毕业的，他们运用机械制图的专业强项剪裁衣服。父亲负责裁剪，母亲负责用缝纫机缝制。
　　每到父母亲给我们小孩裁剪缝制衣服的周日，我都特别兴奋，仿佛过节一样，想像着穿上新装后的美美的感觉。
　　奶奶将吃饭的八仙桌擦拭干净，父亲摆出布料、剪刀、尺子、粉饼来。父亲让我们站直，用尺子量尺寸：腰围、胸围、臀围、衣长、袖长、裤长、领口等等，边量边详细地记录在本子里。这个时候，作为爱美的小姑娘的我就会提出：在领口镶上花边、在胸前打上飘带之类的想象。只要能做得到的，父亲都会尽量满足。
　　量好尺寸，父亲先在废旧的蓝图背面画上衣服图案，再剪裁下来，之后才郑重地铺开衣料，将纸样铺在布料上，用粉饼在面料上画出轮廓，最后才郑重其事地仔细剪裁下衣裤。
　　此时的我会凝神屏息站在一旁，静静地不敢出声，深怕打搅了父亲专注的神情。
　　等到父亲剪裁好布料，还要拿到外面的裁剪店锁边才能缝纫。我会催妈妈去做接下来的工序，因为我太想看到一件新衣服的诞生，太想早日穿上漂亮的新衣服！
　　剪好衣服，父亲将每个人、每一次剪裁的纸样装进牛皮档案袋中，以便下次剪裁时做参考，所以保存下了一整袋衣服纸样和一本记录本。
　　几十年后的今天，捧着这一发黄的服装裁剪记录本和衣服纸样，父亲当年为我们剪裁衣服的场景又历历在目。我的眼角湿润了。
　　父亲一生勤勤恳恳，对工作，一丝不苟；对生活，认认真真；对亲友，坦诚相待。平凡一生，淡薄名利，专注于技术，不愿意花过多的精力于权术。
　　晚年的父亲体弱多病，接受了一次大手术治疗后不久，父亲腿脚不太灵便，不太出门，在家看书读报看电视。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渡过十七年与老年人的衰退、疼痛抗争的日子后，于两年前的夏天，平静而安详地归去。
　　可惜的是，父亲在最后的个把月里，已经不能说话，年轻时写着一手好字的手也无法执笔书写，只能用手势比划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不知他老人家是否还有需要交待的心愿，是否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念，是否带着对亲人的无限牵挂……
　　父亲一生对儿女倾其所有，更是对从小身有残疾的我付出很多，然而却对儿女要求甚少。没有要求我们在他行动不便的时候带他外出，没有要求我们要时常回来陪伴他，更没有提出物质上的什么要求，都是随我们孩子的心意。也许他心里有过这样的期盼，但是总是不愿意说出口，只是作为儿女的我们做得太少，不够细心体谅老人的心思。
　　稍稍安慰的是，在父亲生命弥留的最后一个星期，我能日夜守候在父亲的身边，喂饭翻身，端屎端尿，修剪指甲，像小时候父亲帮我修剪指甲那样，静静地陪伴父亲走过最后的时光。
　　愿天国没有疼痛，愿父亲在天之灵能够如他所愿，做他想做的事情，去他想去的地方，吃他想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