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秋月,到你值班了。" 旁边的姑娘伸个懒腰,边看向发呆的秋月。 "秋月,秋月…" 另一个姑娘连忙摆摆手,"你叫不了她的,她看晚霞的时候不做任何事。" "到你值班的时辰啦!不行了,我们要先去睡一觉了… 秋月晃过神来,看着晚霞。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 时辰过得这么快啊!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转眼又到了秋天了吗? 秋月是天上的神仙,和众姐妹轮流掌管着二十四节气,以预示人间在每个时辰该做什么。 十二个时辰,二十四节气,秋月需要花半个时辰掌管立秋。 立秋分为三候: 一候凉风至; 二候白露生; 三候寒蝉鸣。 虽然工作倒也轻松,但是每天都在相同的时间做相同的一件事情,时间长了,便觉得无趣极了。 唯一一件有趣的事情便是发呆看晚霞。 秋月看晚霞的时候不做任何事。 人生怎么如此漫长啊!哦不,是仙生。 还是人间好啊! 据说,当你觉得人生漫长的时候,就是在等一个人出现了。 秋月无所事事,透过晚霞看向人间。 民间立秋这天,皇宫内要把栽在盆里的梧桐移入殿内,等到"立秋"时辰一到,太史官便高声奏道:"秋来了~" 声音拖得老长。 奏毕,梧桐应声落下一两片叶子,以寓报秋之意。 秋月忍不住笑出了声,人间真好玩。 秋月忽然意识到什么,轻舞衣袖,凉风习习。 人间一候。 02.
秋月继续发着呆,拨开层云,望着人间。 看到井水处,洗衣的人都在唱着什么。 仔细去听,原来是词。 歌声虽然不动听,谈不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词倒作的不错。 秋月倒是越发有了兴致。 对这个作词的人平添了几分好感和向往。 秋月虽说是神,但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啊。 少女情怀总是诗。 姑娘的心思你别猜,猜对了算我输。 人间真好玩,真有意思啊。 秋月心想着,我下去一会会,就一小会,不会被人发现的。 于是驾着祥云,直奔人间。 03.
秋月到了人间,在梧桐树后摇身换了一套人间的衣服。 倒也没有去熙熙攘攘的街市,她对这些不感兴趣。 秋月蹦蹦跳跳地来到井水旁,看着洗衣的老妪。 站在一旁蹲着静静地听着。 时而婉转动人,时而铿锵有力,时而令人觉得孤独。 秋月心下想,这必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一曲歌罢,秋月起身鼓掌。 老妪听见声音,睁开眯缝的双眼。看着这个有点奇怪的姑娘。 秋月主动凑过去:老人家,您方才唱的这首词,请问是何人所写? 老妪笑笑说,是七公子所写。七公子作的词啊,大家传唱的特别广。坊间都流传着一句话呢: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七公子词。 秋月暗叹这么厉害! 于是缠着老婆婆要她讲一讲这个七公子的故事。 老妪倒也配合,看着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多少明白了一些她的心思。 谁还没有年轻过呢? 04.
这个七公子啊,是作词的。 准确的说,是迫不得已奉旨填词。 七公子生于一个没落贵族。 父亲谪守全州通判,按照朝廷官制,不得携带家眷前往。 七公子便跟随母亲在父亲的安排下回到崇安老家。 在母亲和祖母的教导下,逐渐长大。 七公子之所以叫七公子,是因为排行第七,加上生得一副好皮囊,玉树临风,貌赛潘安。 一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容颜。 童年时期便能够通读诗经,作诗词歌赋。 于是就有了这七公子之称。 多少人家都希望把闺女嫁过去呢! 秋月听得入神,听到这里猛然一惊,难不成已经成家了?不禁有些愠怒。 老妪看出了端倪,赶忙说,放心吧,七公子还是一个人呢! 秋月有些脸红。急着转移话题,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你听我跟你慢慢讲。 05.
虽然朝廷开明,但前朝遗训依然盛行。 其中一条便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科举取士作弊之风依旧,人心不古。 朝廷官员唯钱方可通融,官官相护,将好的答卷改名为官员的子嗣,成为跻身仕途的终南捷径。 七公子尽管早已名震乡里,但是在这种朝廷背景下,仕途坎坷、生活穷困潦倒。 由于对仕途不顺、朝廷政局的不满,化满腔悲愤为创作,愤然写下一首词——《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 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骂娘归骂娘,生活还是要继续。 第二年,继续准备,重整旗鼓,再战科场。 这一年,七公子所幸过了初试。 正庆幸着忙着准备殿试,却又被一盆冷水浇下。 不知怎么,《鹤冲天》词传到禁中,传到当朝皇帝的耳朵里。 生杀大权,掌握在一人之手。 临轩放榜时,朝廷以《鹤冲天》词为口实,说七公子政治上不合格,就把他给黜落了。 并批示:"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再度的失败,七公子已经不仅仅是失落了,他真的有些愤怒了。 干脆自称"奉旨填词七公子"。 从此无所顾忌地纵游妓馆酒楼之间,致力于为歌妓填词。 所得银两也全泡在了妓馆酒楼之间。 秋月眼睛湿了都没有注意到,开始觉得这个七公子并不只是看起来那么好玩,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唱歌的人假正经,听歌的人最无情。 而那个填词的人,却无比深情。 他只是装得醉生梦死、纸醉金迷,一个人有多不正经,就有多深情。 老妪继续自顾自地讲着。 官场上的不幸,反倒成全了才子词人七公子。 在坊间倒也颇为出名,歌妓争先邀约请他作词。 教坊乐工和歌姬每得新腔新调,都请求七公子为之填词,然后才能传世,得到听众的认同。 七公子创作的新声曲子词,有很多是跟教坊乐工、歌妓合作的结果。 七公子为教坊乐工和歌妓填词,供她们在酒肆歌楼里演唱,常常会得到她们的经济资助,七公子也因此可以流连于坊曲,不至于有太多的衣食之虞。 秋月听得入神,对这个七公子从好奇觉得有意思,听了这么多,慢慢觉得懂了这个人。 大概,他是因为仕途不顺,让自己沉迷于秦楼楚馆,才显得不那么孤独。 而秋月,除了晚霞,剩下的只有孤独。 一个孤独的人,很容易在人群里发现同类。 秋月问老婆婆,那个七公子如今在何处? 婆婆说道,想必在怡香院。 秋月道了谢,起身赶往怡香院,虽然此时此刻她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干嘛的。 06.
一路询问终于赶到了怡香院。 却在门口被两个壮汉拦下,哎哎我说姑娘你走错地方了吧!这个地方不允许女人进入!女人来这里要找相公的,你还是第一个! 赶紧走吧,要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虽说是壮汉,但也就是凡夫俗子,哪里是仙女的对手,说话间已经摔的四脚朝天一脸懵逼了。 秋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想一想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的。 逢人便问,七公子在哪里? 哪里有人是她的对手,只能如实招来:七公子在花魁的房间里。 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秋月站在门前,深呼吸一口气。 推开门来,便被眼前这个人惊呆了。 这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这一瞥,开始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轨迹。 颇有一种郭襄"一见杨过误终身"的气场。 只见那男子一袭白衣,正侧身仰头喝酒,逆着光,男子的侧脸越发好看,老妪说的貌赛潘安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秋月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却在遇见这个男子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七公子显然也被这个突然破门而入的姑娘吓住了。 酒洒了出来,花魁也大惊失色。 七公子朝着门口望去,心头不禁颤抖了一下,这个姑娘,让花魁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果然,仙女岂是人间这些凡人能比的。 秋月先开了口:敢问你可是七公子? 男子停住:正是在下。 我听说七公子专门给人填词作曲,小女子斗胆问公子讨一首词,公子是否愿意? 我填词看缘分,根据每个人的特质,单独做词。 况且我连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喜好,又怎么能随便填出一首词呢? 那公子是否愿意跟我走,我有酒和故事。 你是否愿意听我的故事。 七公子毕竟也是男人,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况且纵身秦楼楚馆这么多年,虽然赢得青楼薄幸名。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姑娘,见姑娘主动投怀送抱,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好! 只是七公子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姑娘,将要改变他此后的一生。 07.
两天过去,五天过去。 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七公子到过怡香院。 自从那一天七公子跟着来历不明的姑娘走出怡香院,人们再也没见过他了。 坊间逐渐有流言蜚语流传开来。 那个姑娘说不定是个妖精,专门吸食男人的精气,说不定七公子已经死了; 也有人说,前两天在湖边见过七公子。 秋月在天上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向人间张望,看着人间有趣的事情。 她曾听到一个姑娘问大师如何才能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大师给她一偈: 若他情窦初开,你且宽衣解带; 若他看尽繁华,你便炉边灶台。 秋月之前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和七公子在一起之后才明白。 七公子身边莺莺燕燕,早已历经繁华,他需要的,是人间烟火。 秋月懂得他背后的孤独。 一个男人放纵的背后,却也深藏着一个孤独的灵魂,渴望被人拥抱,呵护。 秋月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撕开了笼罩着七公子的黑暗。 他们在湖边修了一座房子。 他们一起看晚霞,看晚霞的时候七公子喜欢看着她,觉得她比晚霞更美。 秋月才发现,人间的晚霞比天上的美多了,她不知道,人间的晚霞更美,是因为身边有人。 他填词作曲,她为他唱词起舞; 他觉得她如此神奇饭菜做得堪比宫廷,她觉得他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得哄着才行。 她问他你不是要为我量身做一首词吗?怎么还不给我? 他笑了一下,神神秘秘地,先不告诉你。 秋月佯装怒骂,哼,我生气了。小仙女也是有脾气的。 七公子赶忙凑上去挠她痒痒,秋月立马就笑的前仰后合。 这一招,每次都很管用。 08.
第十天的时候,七公子起床的时候,忽然摸不到身边的人,猛然惊醒了。 她还是走了? 正呆坐着,看见秋月从外面回来,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跑出去一把搂住秋月。 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秋月愣了一下,笑着说,好好好,不离开你。 七公子把秋月搂在怀里,看不到秋月脸上的表情。 没有发现秋月眼神中一晃而过的忧伤。 秋月在第十天的时候,起了个大早。 若有所思地挥一挥衣袖,白露生生。 人间二候。 该来的总会来的。 09.
七公子和秋月继续过着看似波澜不惊的生活。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一晃第十九天。 二人还在睡梦中时,忽然一声巨雷,将二人惊醒。 模糊中,看到天地色变。 七公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秋月心想不好。 起身走向门外。 雷霆滚滚,乌云遍布。 一声浑厚的声音压下来:大胆下仙,竟然擅离职守导致人间时序紊乱,如今还和凡人苟合,罪加一等!天庭岂能饶你! 七公子此时也走了出来,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 黑云密布,水天一色。 他看向秋月,眼里充满了怀疑。 原来你是神仙? 秋月来不及解释,只能望着他。 秋月向前走一步,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和七公子互相钦慕,为何将我们二人拆散! 你们虽身为神仙,却一点都不了解人间疾苦,也没有七情六欲。没有感情,你们只是存在,不叫活着。 在遇见他之前,我只是存在; 在遇见他之后,我才是真切地活着。 你们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好了! 然后回过头看着七公子,眼神温柔。 喜欢一个人,眼睛是永远不会骗人的。 二十天,足够了,我觉得已经和你过完了一生。 七公子愣住,面对天庭大军,看着秋月,不知如何是好。 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秋月面对天神,毅然决然地站立在原地。 天神派两个天兵将秋月逮捕起来。 天神继续怒吼道:大胆凡人,竟敢勾结神仙!本仙念在你毫不知情的份上,暂且饶你不死。 说罢,率领大军,驾云归去。 10.
七公子瘫倒在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忽然这十九天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想起秋月的音容笑貌,一颦一簇,不禁泪流满面。 一个人爱不爱你,眼神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秋月虽然欺骗了自己,但是却是真心爱自己的。 这十九天,大概是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人总是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会不会不一样? 第十九天的夜里,七公子辗转难眠。 望着星河,不知道秋月怎么样了? 起身整理秋月的东西,幻想着从中找到秋月的味道和影子。 意外地在秋月的衣物中掉落一封信: 七公子 亲启 我本是天上的小仙,轮换值班,过着重复的日子。 我经常向人间遥望,这里会有怎样的人?我充满期待。 很高兴能够遇见你。在遇见你之前,我只是存在;在遇见你之后,我才叫活着。 虽然只有短短二十天,但我觉得仿佛过了整个一生。 我不知道能够陪伴你多久,只有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最后,请原谅我欺骗了你。 秋月 七公子双手颤抖,仰望着迢迢星河,泪流满面。 也痛恨自己没有拼死一搏,维护秋月。 在爱情面前,天神又如何,神仙又如何。 可现在,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最后的一搏都没做。 天微微亮了。 第二十天,寒蝉凄切。 人间三候。 七公子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浑身打了个激灵。 起身,拿出纸张。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秋月听: 我曾经答应你要为你作一首词,你能听到吗?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首词作罢,七公子胸中块垒尽消,一个念头跳了出来,人的名字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承载了太多了感情。 沉吟良久,在纸张上写下这首词的落款: 柳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