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兵记忆在寻找失联战友的日子里

　　口述：葛秀银 整理：姚尚明
　　▲姚尚明主编的《中原筑路》
　　1975年8月10日上午，修理连副指导员陈其斌接受一项紧急任务，带队寻找因洪水失联的13名战友，还有陈连长的儿子陈军。
　　寻人小组成员还有十二班班长葛秀银，副班长张洪芹，战士李富昌、滕运华等8人。队伍出发前，政委柳国相把陈其斌、葛秀银叫到一边，交待说：＂其斌、小葛，你们寻找失联战友的任务很重，在注意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无论如何要找到卞长华。＂卞长华是团首长公务员，三月前刚下到修理连，不久前，在一次事故中被砸伤了腿，住院治疗一个月刚回来就遇到了洪水，柳政委对他的失联尤为关注。陈其斌、葛秀银齐声说：＂请政委放心。＂
　　寻人小组乘汽车到达郧县县城，在县委招待所安顿下来后，迅速与民政局、公安局取得了联系。两单位高度重视筑路部队的找人请求，立即抽调两条柴油机动船和业务熟练的船老大及助手，配合部队找人行动。
　　两条船，一条由副指导员陈其斌负责，向东往丹江口方向寻找，一条由班长葛秀银负责，向西往将军河一带搜寻。约定每天晚上回来碰头综合寻找情况，由陈副指导员向连队汇报。八月的天，遍地流火。随着柴油机马达声＂突、突、突＂不断地响起，机动船离开码头，两岸青山不停地向身后退去。战友们头顶烈日，手搭凉篷在船上向远方眺望，搜寻着江面每一个可疑的目标。
　　葛秀银小组来到五峰区田水湾一处洄水河汊，这里河面开阔平稳，足有两三千平米，整个河面被木料杂物、动物猪牛羊和人的尸体铺得满满当当，从上游淹死的人，大都漂到了这里，一眼望去，少说也有200多人。有的面朝上，有的面朝下，大鱼小鱼在下面叮咬着已经腐烂的尸体，大都已变得面目全非。船老大按照葛秀银的要求，从边沿转圈向中心搜寻。烈日当空，河面空气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尽管每人戴上两层口罩，喷了酒精，洒了香水，但那味道，仍令人阵阵作呕。面对一片浮尸，葛秀银寻找战友的心情迫不及待，他想立即找到一个人，他是谁呢？
　　葛秀银首先想到了战友卞长华，倒不是因为政委临行前跟他作重要交待，而是他和卞长华有着割不断的情缘：他俩是一个公社的，家住相邻的两个生产大队。当年入伍体检时，卞长华腿上有点小毛病没有在第一批通过，很着急。卞长华的哥哥找到了葛秀银，希望他能帮忙。葛秀银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其表哥是南京军区一位相当级别的领导，这时正在探亲。他俩找到表哥时，正遇见铁二团接兵领导闫文清、朱逢炎走到面前，同是戴着帽徽领章的兄弟部队领导一见面，现场办公，新兵排长、1968年武汉老兵朱逢炎记下了卞长华的名字后，问题迎刃而解，卞长华就这样顺利地当上了铁道兵。从公务班下到修理连，因事故砸伤了腿，是葛秀银把他送进医院的。而8月9日凌晨洪水包围连队的危急时刻，也是葛秀银将他从门里推出去、并交待他快跑的……现在，同乡战友就这样突然不见了，葛秀银不能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他多么希望卞长华还活着，早一分钟找到他，也好向政委交待，也好向战友们交待呀！卞长华呀，卞长华，你在哪儿？葛秀银在心里呼唤，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了！
　　擦一把泪，继续干活。葛秀银弯下腰，用自备的弯钩，将浮尸拖到近前，面朝下的翻过来让大家仔细甄别，一个，又一个，就这样不停地翻，一个一个仔细地看，一个一个被否定。三天时间转眼过去，大约翻看甄别了200多具尸体，仍没有任何进展。晚上回来，不想吃饭，只想喝水，白天见到的情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有几人多次在恶梦中惊醒。
　　到了第五天，终于传来了消息：朱能被找到并被确认。原来五峰区民兵在清理河道木料杂物时，发现压在木料下边的一具尸体：打捞上岸，从穿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是朱能父亲写来的，信封上写着：湖北省郧县鲍峡89302部队51分队，朱能收。民政局同志打来电话汇报情况，由于天气炎热，尸体已高度腐烂。只好就地掩埋在一处向阳的山坡。陈副指导员带着葛秀银等人赶去时，民政局同志详细介绍了情况，交接了信件。然后，又在民政局同志的带领下，到掩埋地点进行查看，记下了方位，留待下一步处理。
　　朱能当时身体不好，洪水前一天到白河团卫生队检查，医生建议他住一晚，他说我要回去，这时正好有一台顺路车，回到连队见到葛秀银，高兴地说：＂我真有福气，回来就看电影啦！＂葛秀银说：＂天要下雨，也没啥大事，你回来干啥呀！＂谁知这成了他俩最后的对话。
　　第六天，陈洪华的遗体被确认，依据是：身高相似，上身穿工作服，服装上油渍较多，符合他修理工的身份，光着下身，面目全非。地点：五峰公社，位于从将军河向下，坐船两小时的路程。
　　第七天，卞长华确定：在五峰公社一处河滩，当地老乡说：＂这是一个军人，个子高挑、看上去比较瘦。＂得到消息，陈副指导员带葛秀银等人到达现场时，可能由动物啃食，只剩几根遗骸了。陈副指导员当场决定：＂这就是卞长华吧！＂在当地民政局领导和民兵的协助下，把他的遗骨放进了棺木，临时安葬在一处山坡，并记下了方位。
　　至此，寻找失联战友的工作告一段落。陈副指导员率队向东寻找曾三次到达丹江口水库，也没有找到其余十位战友及陈军的踪迹，也许他们已与鄂西北巍巍大山融为一体了。
　　寻找失联战友的日子让战友们刻骨铭心。
　　一年后，由排长钟军才带领葛秀银、李富昌、张廷龙、滕运华等五人搬迁烈士遗骨小组，赴郧县三地，将朱能、陈洪发、卞长华三人的遗骨挖出来火化，在木柴加柴油的冲天火焰中，生者向逝者致以崇高的敬意。葛秀银脱下衬衣，将夹在骨灰里的木材灰煽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块小碎骨捡进由林同喜寻找木料、由木工班精心制作的骨灰盒里。不久，指导员李建凡带着林同喜亲赴江苏省灌云县，将朱能、陈洪发、卞长华三人骨灰盒送回了老家，郑重地交给民政局领导。民政局按当地规定和民俗，隆重地将三人安葬在烈士陵园。黄鱼斌、曾爱民、魏保宁等十位战友的衣冠冢安葬在十堰市老营烈士陵园。十三位战友的英灵与祖国的山河同在，他们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战友们的心中。
　　（原载《中原筑路》2021年5月版）
　　人物简介：葛秀银，1952年生，江苏省灌云县小伊乡人，初中文化、中共党员。1970年12月入伍，历任铁道兵二团修理连战士、志愿兵。1984年1月随部队集体改工并入铁道部，在中铁十一局集团二公司修理厂工作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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