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腊月门,小山村的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最先忙起来的是各家的农妇们,他们结伴去三十里外的公社集市,把积攒了一年的布票,棉花票拿到公销社商店购买给小孩儿做新棉衣的花布,给大人做外套的黑布,蓝布。又在集市的干果摊上买食盐,调料,日用品一个个精打细算,显出各家妇女的能干,置办齐全在返回家的路上大包小包背在身后背蒌里,风尘仆仆,还不忘相互寒暄,显摆自己的持家能耐。 腊月初八,是过年前的第一个小节,山村的风俗很讲究,这天各家都要吃不同的腊八粥,早饭要提前做,示为"饭早人勤,饭迟人懒"。腊八粥是用黄米加小豆,黄豆,荏子,胡麻等煮成的粥叫"五味俱全",吃前放入肉臊子及调料等。腊八粥以满锅为贵,以利于余为福,还讲究以腊八粥献门神,献灶神,腊八一过,即进入了年关。 这天太阳暖烘烘的照在山村大地上,没消融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亮光,马村长领着几个人,在村东头道路旁一块儿空地上铲开积雪,用架子车拉来几车旧砖块儿,垒起了炉灶,上面按上一口一尺八的大铁锅,装满水,用柴火烧起来。在炉灶旁,挖开冻土,栽上两根木桩,上面架上一横杠,拉来一块儿老式门扇,用砖支起,不大一阵功夫,一个简陋的屠宰厂建成了,一年一度的杀猪正式开始了! 村里人把自己家为了一年的肥猪用绳子牵着,有的用棍子赶着,向这块空地上走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在一个大个子男人的指挥下,按照来的先后次序开始忙活起来,负责操刀的是本村唯一的一个专业屠手,此人叫赵大壮,人和名字一样健壮,一米八几的个头,身体结实的像一头壮牛,国字形的长脸赤红色,一双眼睛总是眯着,只有在杀猪时,眼睛睁的鼓鼓的,那眼神,就像唱台上的武生,炯炯逼人。 这片空旷的地上顿时热闹起来,吆喝声,高喊声,猪发出刺耳的叫声,杂乱一团。另一旁的灶膛里,烟雾缭绕,大锅内开水沸腾,赵大壮指挥几个帮手,扳倒一头二百来斤的大肥猪,用麻绳捆住后腿,侧面压倒在支起的门板上,赵大壮口中咬着锋利的刀子,左手按住肥猪的下颚,右手在猪的前胸五寸半处,用力一捅,只剩刀柄显在体外,只见一股猩红的血从手柄处射出,赵大壮士迅速拔掉屠刀。 赵大壮把带血的刀子在猪身上擦了两擦,大声喊道:"压紧了别动!"大肥猪声嘶力竭的嚎叫着,四条腿不停的乱蹬,刀口里的血从刚开始的猛流到最后滴滴答答的淌着,肥猪低沉的嘶鸣,浑身不停的颤抖,渐渐听不见声了。等四条腿僵硬,几个小伙儿松开了压住猪的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赵大壮解开捆在猪后腿上的麻绳,用力在两只后腿关节部位割开两寸长的刀口,用一根一米五左右小拇指粗细的铁杆,从豁口里捅进,用力的左右在猪的皮下面来回捅捣,直到都捅倒完,放下铁杆,伏下身子,用嘴在豁口处用力吹起来,这还真是个技术活,赵大壮紧闭双眼,两腮帮子鼓出两圆球,有节奏的一下一下吹起来,他的脸色随着节奏从赤红变成紫红色,不一会儿功夫肥猪鼓起来,圆碌碌的像一个大球,赵大壮吆喝着几个小伙子,把猪抬起,放进热气腾腾的大锅里,不停地来回翻动。赵大壮用马勺舀起锅内的热水浇在没烫过的地方,约一根烟的时间,几个人同时一声吆喝把冒着热气的大肉球抬起放在门板上,赵大壮手拿刚才杀猪的刀子,熟练地在猪身上一刀一刀的划起来,一只白净新鲜,脱了毛的白净光猪算是屠杀完成了。 赵大壮拿来两把黑锃锃的大铁钩,一左一右从猪后腿关节部位勾起,几个小伙子将净光猪,倒挂在已准备好的横杆上,舀来一盆清水,从上到下细细的冲洗来,一会儿大壮用力,先割下猪头,从倒挂起猪肚的上部一刀下去鼓胀的肚腔一下分开一大豁口,一大串弯弯曲曲的肠肚,从豁口里涌了出来,大壮麻利的将内脏清洗干净,然后用砍刀将肉分成两半,挂在横杠上,两扇新鲜的大肉在铁沟上来回摆动着。 看着大壮和几个帮忙的小伙子,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血迹斑斑。赵大壮一双白净,像女人一样纤细的小手,在一块儿粗布上擦着。主人家很是感激,给大壮安上香烟,从猪颈部位割下两寸多宽的一圈肉,大约有四五斤左右,作为杀猪的报酬,送给了大壮。主人家从架上放下肉,抬到架子车上,再三邀请赵大壮几人晚上到家吃肉,原来这里的讲究是每年杀了猪后,要请帮忙的人在家吃新鲜的肉杂碎,吃血面。一则是感谢师傅们帮忙杀猪,二则预示着过年就要开始了。 今天是给李大妈家杀猪,大妈看着自己喂养了一年的猪个头不大,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无奈,她叫小柱子跑到知青点上找到了王军,杨平生几位,请他们帮忙把猪拉到宰场去。几个听了很是乐意,他们进了大妈家,李大妈找来一根粗麻绳,拴在了猪的脖颈上,张一凡在前面拉着 张文在后面用棍子吆喝驱赶着,王军和杨平生拉上架子车,放上盆子和几块麻袋片,因为杀了猪的血要接在盆里做血面,血面也是这个地方上好的美食。 杀完了猪,李大妈吩咐小柱子,去叫赵大壮和马村长都到家来吃饭。 晚饭大伙围在四方炕桌周围,桌上两碟咸菜,中间是热气腾腾肉杂碎,每人一大碗用猪血做出来的血面,上面飘着葱花和臊子,香喷喷的味道很是诱人,桌中央的肉杂碎上连着的肥肉,撒上食盐,咬一口直流油,那味道至今在人的脑海里回味。 吃完饭,大家喝着罐罐茶,聊起了家常,看着劳累的一天,正眯着眼品茶的赵大壮,几个青年,发现五大三粗的赵大壮有一双纤细的女人手,二三百斤的大肥猪,是这样一双手撂倒的真不可思议。 马村长看见了大伙儿疑惑的神情,长叹了一口气,回忆起来。在村子的东头住着一户人家,三间瓦房,是这间村子唯一的一户住瓦房的人家,这户人家姓赵,爷爷辈是国民时期的一名私塾教书先生,在华亭大户人家做先生,一次去了宁夏会友,路过了山清水秀的就是这个狗里坪地山村。看准了地形,在村子的东头修起了三间青瓦房,那时在村里很是荣耀,到后来有了大壮他爹。大壮爹,从小聪明伶俐,继承了父亲的优点,写了一首好字,解放初期给土改工作队当记账文书,工作积极,很是能干,很快被选中调到了新的县政府工作,一直干到秘书职务后,在华亭城内找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媳妇,日子过的很是幸福。 在生下大壮七岁那年,国家的"大跃进",新中国的政治运动轰轰烈烈开始,到后来的"三反""五反"大壮的父亲厄运来了。再一次全县三千会上,他爸说了几句激进的话,在当时被当成了反党言论,被戴上了右派帽子,大壮一家三口被下放回老家,回到了爷爷住的山村来了。仕途上挫折使大壮爹一蹶不起,一次往地里拉肥,没想到没握好架子车,连人带车一块儿掉进了山沟里,当场毙命。大壮妈受不了命运的坎坷,离家出走了,剩下大壮和爷爷一老一小相依为命,乡里人怀着对老秀才的敬仰对娃娃的可怜,东家给一口粮,西家给一把菜,才使祖孙二人紧紧巴巴的生活着。天有不测风云,在大壮十二岁的那年秋后,村里人开始碾冻场,大壮和几个娃耍,从麦垛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在麦垛旁的一把大叉上,锋利的尖叉,割破了大壮的睾丸,大伙儿拼命的拉着大壮到县城医院,命是保住了,但是大壮从此成了废人,不能生育了。 苦命的人,爷爷经受不住打击,撒手人寰,剩下可怜的大壮,人人见了都落泪,一日从泾源路过的一位阉割师,就是人叫的骟匠,听村里人说起大壮家的遭遇,又看着孤苦伶仃的大壮,就带着大壮,收为徒,带上大壮串乡串巷游走四方,干起了阉割牲口的生意,经过艰难的学艺,大壮已成了大小伙,二十好几的赵大壮师满艺成回到了村里,回到了满目沧桑的院落里,干起了阉割牲畜,杀猪宰羊的营生。也成了山村里不可缺少的手艺人。 屋内火盆里的火已成热灰,罐罐茶已熬的不再冒气,大伙儿听着马村长的故事,看着大壮眯着似睡非睡的双眼,都深深地为大壮惋惜,深深的被故事所吸引,王军,杨平生握住大壮的手:"老哥,有我们几个,明年杀猪,我们都给你帮忙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