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月寒冷的早晨 橡树终有悲哀的尺寸 父亲,在你照片前 八面风保持圆桌的平静 我从童年的方向 看到的永远是你的背影 沿着通向君主的道路 你放牧乌云和羊群 …… ——北岛《给父亲》 文/钱路红 (1) 雨在下。 檐梁下的雨水落入小巷,无声无息。苍苔暗绿,铺满了整个后山墙,对我有一种无言的暗喻。门边的小花猫,百无赖聊地望着绕灯飞舞的飞蛾。炉上茶壶沸腾,水汽弥漫。屋外窗下立着一个苍老的身影,那双眼睛里所蕴藏的情绪如同沉默的生命。 一阵风过,细雨流斜,带来一片碎玉倾洒,曲调悠远、深邃。 "爹,爹,你怎么不理我?" 他悲戚地摇摇头,然后叹气。他从不曾如此深沉的叹过气。 "爹,爹,你不要走!" "爹,爹唉……" 我向前跑去,追赶着他的身影。 他迟疑了一下,转身回顾。他的脸在孤独的风中显得有些陌生。然后,他继续朝前走。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深处。 遗忘在时间后。从此,再也不见。 我不停地唤他。巷子里黑漆漆的,风的呜咽让人忘了时间。一股潮湿的气息在空气中飘动,又像雾一样消散了。 霎时,我仿佛又望见他的目光,因灰色天幕的笼罩,显得有些哀伤,也忧郁。我的心忽地疼了一下。突然,一种苍凉而熟悉的音乐在我身后响起。在他的目光朝我张望的那一瞬间。 我觉得无限忧伤。 雨,由此又落了大半天…… …… 醒来,不免十分惆怅。原来,不过一场迷梦。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感觉全身无力,脑海里一片空白。夜正深,一片灰蒙蒙的天。 屋里很静。孩子踢了被子,嘴巴微张,显然睡得很香。尽管如此,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拉到她腋下。 我起身,悄悄走到隔壁屋里。月光朦胧,照进窗台,床沿上仿佛镀了一层银白。母亲侧躺着,两条腿微微蜷曲。她的呼吸有些沉重,大概因为饱尝了回忆的忧伤和难言的孤独。她的皮肤那么松驰,头发那么稀薄,额头和眼角的皱纹那么深,两颊的暗斑也那么明显。她也这么老了。 我老去了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想。 这样,我默默地望着她。望着望着,就感觉鼻子酸酸的,很难受。 母亲抻了一下左臂,接着又缩回来,软绵绵地搭在被面上,另一条手臂悬落下来。月光在她脸上投下疏淡的剪影。我忽然觉得,她根本就没有深睡。我又想了想,走上前,轻轻地合拢半边窗帘。 帘动微风起,仿佛月下的一声叹息。 或者,并非叹息。 我又停留了一会,这才悄悄走回自己屋里。 我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梦里的情景和父亲的身影,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现。在一种空落落的情绪里,我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的样子。他们的脸在我眼前交替出现,如脉络一般清晰。忽上忽下的晃悠着,久久不去。 于是,我起身来到楼上。搬个凳子,从书柜上方取下一个装有父亲照片的相框。 照片里的他穿着厚厚的棉服,面带微笑,坐姿端正,手指并拢放在膝盖上。他的眼神安静、克制,仿佛从苦海逆风中泅渡而来,抵达彼岸,最后又在某个角落安静的度过余生。他身后的背景画是天空、云彩和盛开的花朵。一片静止的山河,有物外之意。 接着,我就想到了一幅画面。 在苍茫的天底下,在那面向阳的山坡上,父亲戴着草帽,光着两条膀子挥着锄头锄地。 六月的天,日头渐辣,空气中浮动着闷热的气息,滚滚袭来的风中夹杂着几声鸟雀烦躁的叫声。汗水从他的帽沿慢慢沥下,在他袒露的胸口碎成一片湿润的盐白,又浸湿了他的前胸后背。他又累又渴。于是,他停下来,从近旁一棵树荫下拿了水杯,拧开盖子,咕噜噜猛喝一气。然后,他手杵着锄头,想要歇息一会儿。 当他仰头望天的时候,他已然显现苍老褶皱的脸庞也展露在太阳底下,汗渍的痕迹由此一览无遗。 不过几分钟后,他又拿起锄头,开始挖地。 时间,无声流逝…… 虽临近傍晚,但风还是黏糊糊的,热得令人难受。父亲又喝了几口水,咂了咂嘴,摸摸肚子,感觉到了饿。他想了想,从挂在树枝间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从中取出一个冷馒头往嘴里送。吃完后,他又喝了几口水。杯子快要见底了,但地里还有一大片杂草没有锄完呢。他心里叹了口气,微微蹙眉,转头望向远山的松木。 然后,他又摸出一支烟来。他等一阵风歇后,点了那支烟。袅袅烟雾升起,他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远处山地里,隐约可见其他农人的身影,或扛锄,或扶犁。近旁,也有几个忙碌中的农人。 终于,太阳西斜了,山色空蒙了一些,空气也变得绵软稀薄了,清凉凉的风吹了过来,牛铃的声音响在了山路上。循着那个声音,父亲看到一个黑红脸庞的汉子驾着牛车吱呀吱呀地往回赶。他倏地收回了视线,默默地叹了口气,又接着锄地。 七点半左右,他终于锄完了那块地。这时,深沉的暮色四处流淌,远方的山影和近处的草木全都变得朦胧起来,天地一片宁静。他长嘘一口气,喝完最后一口水,翻出镰刀,扛着锄头,慢慢地走到地头,再走到小路上,然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当走到靠河沿的公路上时,月亮已依稀露出它的脸。河水是银灰色的,水声潺潺,朝着大地深处款款流去。萤火虫在茫茫夜色中飞舞,迷离如星火。 然后,他听到一声近乎苍凉的叫声,来自于踏上归途的飞鸟。近旁的草垛,寂然无声。 就在这个时候,母亲打着手电筒朝他走来了。 他的眼前顿时一亮,朝母亲会心的微笑着。 他们一路回了家。 父亲把锄头和镰刀搁在大门背后,倒水洗脸。 母亲给他泡了一杯热茶。 "饿了吧!"母亲的声音有些暗哑,像受了风寒。 "的确是饿了。有些什么吃的东西?"说着,他抬眼朝母亲略略笑了一下。 母亲将饭菜端在小木桌上,极为普通的两样小菜、一碗杂面汤。昏黄的灯光照着小小的厨房,照着简陋的灶台和一个三角柜,映得四面墙壁越发灰暗了。 "你看你,我不是说了再等两天,我和你一起去做活么?你偏不听,性子那么急。"母亲眉头微皱,脸上写满了心疼与无奈。 父亲轻轻一笑,"你不是病刚好吗,再去山上做活,这多热啊,万一你又病了怎么办呐?" 母亲望着他,佯装生气道:"你呀,做活不惜力,恨不能一口气做完。毕竟上了些岁数了,身体累垮了怎么办?" 父亲叹了一声气说:"不急着做完不行啊,再放杂草就比庄稼还深了。" "不要担心呐,我这个身体还行,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又跟母亲说了一下庄稼的长势。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 母亲转过脸,不再看他。她盛了一碗饭,舀上杂面汤,又在汤里加了点蒜花、少许辣椒面,轻轻调匀后递给父亲。 当父亲埋头喝汤的时候,她默默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将门背后父亲换下的衣服卷成一团,塞在一个大锡盆里。院中那棵葡萄树,长得极为茂盛,一树绿叶在月光下闪着暗绿的光芒,斑驳交错,地上的影子也随之飘忽不定。 母亲透过那片光影,忧愁地朝厨房里望了一眼,轻叹一声,然后蹲了下来,慢慢搓洗那些脏兮兮的衣服。在散发着一股汗泥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里,她的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月光清冷的照在这偏厦的小厨房上,父亲养了多年的大黄狗匍匐在门槛上,时不时地回头朝小屋里张望一眼。咕噜咕噜一声响后,我知道他开始吸水烟锅了。 葡萄树下空空荡荡,树叶簌簌地响,夹杂着几声鸟叫。院前那根铁丝上挂着几件衣物,滴滴答答落下水来,地上深深浅浅湿了一大片。 夜色更深了,天空显得更加高远了,鸟叫声也依稀隐去了,它终于归巢了。 时间,悄悄地,悄悄地流逝了…… …… 我把他的相框放回原位,又回到床上躺着。 天色微微发亮,已经快凌晨五点了。我睡意全无,情绪如夜色般浓稠漉湿。茫茫中,不时有风送进窗来,带来丝丝凉意。天地寂然,仿若时间就此定格。 要下雨了吗? 或者,雨已经飘落了。 恍惚间,我的耳畔又出现了滴滴答答的雨声,湿润了整个窗台。接着,我又闻到了那股清凉而潮湿的味道,无声无息。 我知道,我无法逃避对他的回忆了。 除了回忆,什么也没有。(2) 在这个六月天,在微明的天色里。 我的目光穿过窗户的缝隙,穿过岸边的竹丛,穿过风和雨、天和地,洒向我和父母、哥哥……我们一家人曾经热烈而单调的生活过的地方,那已经消失了的老屋门前。那个不止一次落入我梦境的院落里。 那里,有我的记忆,还有我留下的足迹。 在那一时刻,在苍茫的天色里,那个院落幻发出一片柔和而清冷的光晕。这种光晕好像一种伤感的情绪,令人感到寂寞而惆怅。 忽然之间,我眼前有一种灰蒙蒙的感觉,似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阵风过,掀动空气中的无数尘埃。我追逐着那束光晕,穿过屋前的空地,穿过小路,穿过大门,走向晚风初起的院落中。 眼前的一切,有一种极深极沉的静,又透着一种朴实的质感,仿佛生命的暗示,随风融化在我的血液里。 旧的房屋,旧的墙壁与地板,旧的门窗和衣柜,旧的相框和容颜,旧的灯盏和屋瓦,旧的窄门和围墙…… 一切都是旧的。一切也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我的目光绕着老屋的里里外外转了一大圈,然后飘落在老屋背后。甚至是更远的地方。 旧的微光,旧的巷道与小路,旧的栅栏与晒场,旧的稻田与菜地,旧的池塘与水沟,旧的公路与桥梁…… 记忆是旧的。那时期的人和事也是旧的。 我的目光又飘回老屋门前。我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百味杂陈。 过往岁月,潺潺地流过门前那条河,最后又跟随潮雨在命运中起伏。成为一种引渡,带我向前。 在这盛夏的黄昏。 再往前走,纱门随风轻轻敞开。就这样,我看到父亲坐在灯火下,头微微低垂着,似有无限心事。因这温黄灯光的无声笼罩,他显得有些忧郁。 我望着他憔悴而黯淡的脸庞,心像被鞭子猛地抽了一下。在刹那间,他少年的脸庞仿佛与我近在咫尺。又像星火般猝然消失。光影重叠,虚幻如梦。 我不由深吸一口气,凝神细望。 他脸上沟壑纵横,盛满了岁月的艰难痕迹。神情也越发忧郁了,像窗外的天色。 在我印象中,他的神情永远都是忧郁的。他不大爱说话,但遇到相熟的朋友,特别是他一个要好的旧日同窗,他的思维就会慢慢活跃起来,随后,他以一种深沉而苦涩的语调回忆遗失的岁月,重温一遍曾经的梦想。 在那个时候,他的声音会使人联想到春天的风,他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在风里飘拂。他的眉目深处,似有一种光影在闪烁,忽明忽显。他仿佛回到过去,嘴角始终挂着一个微微的笑。 但说着说着,他不禁摇摇头,长叹一声。之后便沉默下来。心事千头万绪,似无从说起。 好一会儿后,他一声不吭的站起来,走到木格窗前,皱着眉头,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的景象也忽而黯淡下来,混杂不清。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无从揣测。 可我知道,他的那一声长叹令人心酸泪垂。 渐渐地,黄昏入了夜,时间开了半扇窗,有风扑入。窗外的竹子被晚风吹动,竹叶簌簌作响。 风掀起门帘一角,然后又无声落下。 偶尔,有人从大门边走过,引起一阵狗吠。 浆声远去了,小船终于靠了岸。月亮寂寞地缓缓升起,映着墙角一簇芭蕉的倒影。空气清凉,散发着一种薄荷草丛的气息。他的声音仿佛被风吹散了。然后,我看见他慢慢把头转过去,垂下眼睑的当儿,一滴浑浊的泪水就流了下来,落在他的脚边。 他为什么流泪呢? 究竟为什么? 我的心在此时此刻,无比的失落。 因为,他老了。我再也找不到他那挺直的背影了。就连他的声音也很少听得到了。他饭量很少,而且常常喊腰腿疼。慢慢地,他再也走不动路了。他成为一个孤独的人,不愿出门,成天在那长久地坐着,一动不动。 母亲一直陪在他的身旁。 那是一种默契,持之永恒。 他平静地望着母亲时,目光是那般柔和,他真实而深切地笑着,嘴角浸染了苍老的忧伤。将晚微凉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杨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晒场方向传来几声大人对孩子的呼唤。这种声音提醒他越来越接近夜晚来临。 而他从近旁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始终带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像有雪花飞落。岁月的影子像月光一样在他脸上闪烁。那份慈爱,也如月光一样。他疲惫而温情冲我点点头,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心里只想着那遥远的过去,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当他遥向窗外的时候,灯火也亮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些消逝的岁月。又似乎都记得。 不知不觉,他眼睛就涩了。于是他合上眼,在晚风的气息中睡着了。睡姿安详,像一个孩子。 我心里清楚,他其实并没有睡熟。 他是迟顿的,也显疲惫。他在子夜时分才会进入睡眠,或者,会更迟一点。并且绝对不会超过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仿佛成了一种负担。他躺在黑暗中,静静地等着晨光出现在窗户玻璃上。 等黎明来临,于是他仿佛就看到了天空、大地、山脉和河流,仿佛看到了摇曳的麦浪,看到了地头热烈开放的野花,也看到了后山上浩浩荡荡的松林,以及小松鼠从枝梢间跳跃而过的姿态,他还看到了河中的鱼儿轻轻地朝他游来,然后又向水草深处游去,一只水鸟停在船头,默默地注视着水中的树影。 一种无声的景色,伴随他一生的景色。 等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他听到了少年吹小号的声音,听到了鸽子振翅飞翔的声音,也听到了卖豆腐的吆喝,还听到了悠长的牛铃声,以及种子破茧而出的声音。这些声音,在清晨的风里显得尤为动听。稍后,他又听到了母亲轻轻的笑声,她的声音散发出梦呓般的气息,跟初嫁他时一模一样。 一种怀念的声音,伴随他一世的声音。 在一片茫然中,他又静静地等待夜晚来临。 所有的夜晚几乎一模一样,四下散发着一种古老而深沉的气息。而这种气息,只有他自己可以闻到。 夜凉如水,贯穿他生命的始终,再伴他慢慢走向归途。 一阵风呼啸而过,他的脸忽明忽暗,沉默像海浪一样向他冲压过来,令他窒息。这会儿,他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又过了一会儿,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他好像看到了一层薄雾,也好像看到了一层淡淡的烟。然后,他感受到了一种亘古的宁静。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来自于他母亲的呼唤,一遍又一遍。如同絮语,令他感觉温暖。 在他闭上眼睛、灵魂下沉的一瞬间,他带着迷茫、带着疑惑,轻轻地应了一声。 他走了太多的路,也受了太多的苦。这样熬了一生,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疲倦一点点袭来,又一点点吞噬了他。然后,一声长长的叹息伴随着他的身体缓缓下沉。下沉。再下沉…… 最后,他的灵魂彻底脱离了肉体——这是他告别的方式。 也是终结。 在他离世后的每一个日子,在清晨,或者苍茫时分,我总会感到一份浓浓的伤感,像被厚厚落叶覆盖的河岸,不及回想便是一度寒风起了。 我知道,时间如果能够倒流,那么父亲依然还是会走同样的路。而我,也依然会对他往事的回忆,重温他的善良、宽容与朴实,以及他面对各种磨难时的冷静和勇气。 只有这样,他的灵魂才会得到些许慰藉。 而母亲呢,眉目之间总是布满了厚重的忧伤,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目光越来越浑浊了,她的声音越来越暗哑了,就连身体的动作也有些笨拙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不敢去想。 但她似乎平静下来。她原本就沉默寡言、内心孤僻。 她平静地坐着,望着屋里的一切,又望向窗外……望着望着,她的心忽而一沉,泪水簌簌地掉了下来,她想到那个伴她度过了几十年岁月长河的男人,那个给予了她无限温暖与温情的男人,那个一直默默守护她的男人…… 然后,她摇摇头,仿佛他就在站在她面前。天色,依旧苍茫。不久,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但是,时间过去越久,她的回忆就越深。 事实上,她的回忆是在瞬时之间产生的。 这个瞬间,便是孤独与忧伤笼罩她的那一时刻。 大概,那是她余生最悲情的伤感。但也是她唯一的安慰。 一念及此,我的心忽而就有种莫名的疼,像一把匕首扎入心间,欲拔不出。(3) 无论什么时候,太阳都会升起,月光也会浮现。而我,都会想起父亲,回忆由此重现。 每当想起他的时候,他仿佛就在我身旁,一如儿时那样,与我朝夕相伴。 是的,自他离世后,我一直想象着能够见到他。也许是在晒场上,也许是在菜地里,也许是在河岸边,也许是在大门口,也许是在路尽头,也许是在梦里。 当然,也只能是在梦里。 是的,在梦里。 于是,我不止一次地重复回想,也不止一次地穿过清晨、中午和黄昏,于子夜时分抵达梦里。在无数梦里,每一刻时光都会幻化成一片朦胧的色彩。那些色彩,使父亲皱纹重重的脸庞显得无比忧郁。他的目光也是忧郁的,像歌声一样令人难受。 我怔怔地望着他,希望他对我说点什么。但他并不看我。只遥看窗外。 窗外,有什么呢? 一片漆黑,混沌如初。 忽然之间,我感到了一种揪心的疼。我张了一下嘴,想说点什么。嗓子却是干哑的,说不出话来。想哭。但我拼命忍着。 他仍旧遥看窗外的世界。 而我,只能静静地望着他。 孤星闪烁,天色迷蒙,似为伤痕笼上了一层面纱。风深深浅浅的吹着,如同一声声幽怨的叹息。 只是瞬息之间,他如剪影一般消逝不见了。下一秒,我眼前便模糊一片。在一片茫然中,在稀稀零零的鸟叫声中,我的泪水刷地一下流了出来。 这是忧伤纷纷滑坠的时刻。 疼痛、忏悔、无助、祈祷、救赎……一言一语,皆来自于我平凡而微渺的内心。 月色依旧朦胧,大地寂静无声。我看不到星光,看不到树影摆动,也看不到远方。 一切,似乎如常。 一切,又似乎都不一样了。 在那一刻,在我流泪的那一刻,我再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困顿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