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故事京剧名角儿来烟唱戏，留下几多佚事

　　自清末至民国时期，老烟台是全国有名的＂京剧码头＂。据史料记载，先后有600多位京剧艺人在烟台登台献艺，其中不乏名角儿大腕儿，其间留下了许多轶事，为当年本埠大小报章所津津乐道。今钩沉一二，为读者诸君聊供谈资。李万春名动烟台街
　　1935年5月22日，李万春第一次率永春社全班人马，从大连来烟台演出。事先，他与丹桂戏院（后胜利剧场）签订了合同。知道烟台懂戏的人多，戏不好唱，他还开了一封＂介绍信＂：请大连有名的商人孙秀岩致信烟台商会，恳请给予照顾。
　　到烟台之后，李万春按老规矩，到烟台各机关团体、各报社、商会等各处＂拜码头＂。这一年，李万春25岁。
　　李万春，名芳，字鸣举，河北雄县人，出生于哈尔滨，5岁随父母到上海，跟父亲李永利学武工戏，跟项鼎新学文工戏。9岁在上海登台演戏。13岁时，北平斌庆社长余振庭邀其入班。来到北平后，在大栅栏三庆园登场，一鸣惊人，誉满九城。后到庆德楼，声誉更隆。
　　因倒仓停演，嗓音恢复后比以前更加宽亮。拜杨小楼为义父学艺，又有马连良亲自授戏，并得到梅兰芳的器重提携，一起搭班唱戏。
　　1931年，李万春自组戏班，取父亲李永利的＂永＂字和自己李万春的＂春＂字，得名＂永春社＂。自此李万春率领戏班走南闯北，在北平、天津、哈尔滨、沈阳、大连演出，走到哪里红到哪里，这次来烟台，更是留下许多佳话。
　　李万春的永春社与丹桂戏院签订的合同是半个月。1935年5月24日，在丹桂首演。当晚的打炮戏是《林冲夜奔火并王伦》。李万春扮演的林冲，扮相漂亮，功架优美，嗓子脆亮，光彩照人。出场就是碰头彩，尤其是＂走边＂的功夫，一个＂大偏腿＂，一个＂摔叉＂，一个＂飞脚＂，身段干净利落，轻巧沉稳，举手投足，浑身都是戏，台下观众喝彩声不绝。
　　一周下来，天天换戏码，场场不重样。演过成本戏，《汉寿亭侯·失车辆·收廖化·过五关·斩六将·劈秦琪·古城会·代训弟》，还演过《武松打虎·戏叔·挑簾裁衣·捉奸害夫·闹楼杀嫂》。因票价不是很贵，＂甲座一元大洋、乙座六角、丙座四角＂，观众踊跃。
　　《武松打虎》李万春饰武松
　　李万春在丹桂戏院的演出，场场爆满，一票难求，用当时报纸上的话，＂上座之佳，开新纪录＂。一时间，丹桂戏院的老板曹四成了＂香蜜饽饽＂。托关系来买票的人挤破门，搞得曹四有点膨胀了。
　　这天，烟台特区机关有个职员来看戏，因座位的问题与戏院发生口角，曹老板出言不逊，这职员也不含糊，抬手就抽了曹老板一个大嘴巴子，还叫来警察把他带到公安局押了起来。
　　李万春听说后，第二天一早便带上钱和戏票到公安局去说情，将曹老板放了出来。《烟台东海日报》刊出一则＂李万春为曹四缓颊，昨日亲去公安局＂的报道。李万春这一举动，在烟台戏院界赚足了好评。
　　李万春在烟台越唱越红，半个月的合同到期，丹桂老板再三请求再续演一周。李万春推出新排的一出《邓士载偷渡阴平》。李万春在戏中前饰邓艾，后饰诸葛瞻，文武并重。李万春唱、念大气凝重，浑圆醇美，而＂裹毡渡绝岭＂一场更显出李万春的武功卓绝。
　　后两天又演出二本戏《佟家坞》，李万春前部饰演马玉龙，后部饰余化龙。这是李万春的独家剧目，念、唱、做、打，十分繁重，颇显功夫。台下观众如醉如痴，彩声不绝。李万春在烟台还演出过《安天会》《长坂坡》《汉津口》《甘露寺》《普球山》《羊角哀》《混元盒》《忠义臣》《雍正剑侠》等剧目。
　　《过五关》李万春饰关羽
　　李万春这次来烟台演出，还肩负公益使命：为河北小学和烟台新生活运动促进会进行义演筹款。
　　李万春祖籍河北，烟台河北旅烟同乡会会长张光明在大罗天饭店宴请李万春，因同乡会所建的河北小学经费不足，席间便请求李万春唱义务戏，筹集经费。李万春慷然答应，在6月17日、18日唱两天义戏。特制红票，一元大洋一张。红票提前一天便售罄，共筹得大洋1600元，全部捐给河北小学。
　　河北同乡会送给永春社锦旗一面，上绣四个大字＂艺术之光＂。李万春后又为烟台新生活运动促进会义演一天，筹得大洋近千元。
　　与丹桂的合同早已期满，李万春本应率班到天津演出，因烟台各界一再挽留，展期又展期，不知不觉已近一个月了。为答谢烟台观众，最后再延期三天，票价一律减至六角，当时的烟台报纸报道说，＂青年国剧家李万春丹桂戏院出演，人满为患＂。祥庆班困顿苦淹留
　　祥庆社是侯炳文先生组的昆曲戏班子，北方昆曲著名演员韩世昌、白云生、魏庆林、张文生、侯玉山、张文锁等人搭班，主要在北京大栅栏庆乐园演出。
　　自1936年秋天起，侯炳文带领祥庆社全班人马共86人，到山东、河南、湖北、湖南、江苏、浙江六省演出，一路走过济南、开封、汉口、长沙、南京、上海、嘉兴、无锡、镇江、杭州、苏州、烟台等十几个大中城市。
　　在南京演出期间，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日寇全面入侵。祥庆班一路历尽艰辛到达烟台，没想到，这一来就走不了了，在烟台足足困了8个月之久。
　　祥庆班在南京演出时，从报纸上看到日军入侵北平、中日开战的消息。祥庆班所有人的家都在北平，惟恐交通中断回不了家，个个心急如焚。他们决定乘船先到烟台，自烟台回天津再回北平。
　　祥庆班于1937年8月到了烟台，住进了群贤楼饭店。但此时，日本鬼子已侵占了北平和天津，交通中断，轮船不通。为了戏班眼前的生计，还要登台演出挣饭钱。
　　可此时的烟台街市面上，每天都有士兵荷枪实弹，敲锣集合市民修碉堡、筑炮楼、挖战壕、垒沙袋，市民纷纷抢购粮食，有钱的收拾细软准备逃难。地方官员趁机派捐摊税，横征暴敛。兵荒马乱，人人自危，这时节，戏演得再好，也无人来看。戏班收入断绝，进退无路，陷入困窘。
　　更糟糕的事情在后面：1938年2月3日，日本鬼子的铁蹄踏进烟台。韩复榘撤走了烟台守军，地方官也跑了，日本鬼子不费一枪一弹，耀武扬威地侵占了烟台。困在烟台的祥庆班亲历了这一幕。
　　侯玉山回忆说：＂半夜听到大街上汽车声轰鸣，还有战马长嘶和靴鞋作响之声。大伙儿以为是调运军队来保卫烟台的。可是清早起来一看全然不对，满街满巷都是戴钢盔、穿马靴的日本兵。＂
　　之前挖的战壕、垒的沙袋、筑的碉堡都成了摆设。祥庆班和烟台老百姓一样，进入了最艰难最黑暗的时期。尤其是他们身在异乡，真真是＂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
　　祥庆班早就断了钱、断了粮，幸好遇到了一位好心的烟台船舶站金站长。此人酷爱昆曲,还会＂票＂几出花脸戏。他慨然解囊资助，每隔半月二十天，派人给戏班送几袋玉米面来。大家对这点救命粮，极力省吃俭用，每人每顿只给两个小窝头。再到山上采点野菜，到海边捡点海带、海青菜，和着玉米面吃。
　　不过随着时局危艰，最后连金站长也顾不上他们了。戏班经常停炊断顿，只能靠吃海青菜、海带、挖野菜充饥。终于有人熬不住了。账房先生王中元、唱小生的演员张荣茂，还有跟着侯玉山学戏的一个小艺徒名叫刘儿，都被活活饿死在烟台。
　　1938年4月，烟台至天津终于恢复通航。在金站长的帮助下，祥庆班首航搭船回了天津。到烟台时是86人，走时剩下83人。侯玉山先生在回忆文章中说：＂在烟台整整困了8个月。这8个月度日如年，整天靠别人施舍过日子，真是困苦难言啊！＂金又琴、孟幼冬先扬后抑 黯然离烟
　　1944年4月，烟台光陆大戏院（在原丹桂戏院西南面，相隔约20米，新中国成立后改名为大众剧场）从北京邀请女老生孟幼冬、青衣花衫金又琴，还有名小生白云生和名武生侯永奎来烟台演出。
　　光陆戏院事先在报纸上打广告，在街头巷尾广贴海报，提前3天便开始预售戏票，＂票价楼池五元、边座三元＂。四位名角儿来烟后，住在金城旅馆。4月26日，登台演出打炮戏。
　　金又琴出演《玉堂春》饰苏三，白云生饰王金龙。大轴戏是《失街亭·斩马谡》，孟幼冬饰诸葛亮，她嗓音宽亮高亢，饶有韵味。演出一炮打响。
　　《拾玉镯》
　　金又琴是为给孟幼冬配戏而来的，虽然挂二牌，但独当一面。金又琴幼年拜京剧大家王瑶卿为师，学青衣花衫，当时已非常有名，曾随马连良同台演出，最出彩的戏是《汾河湾》《宝莲灯》。她与孟幼冬合作得也很好，可惜来烟台后没唱几天，嗓子沙哑，只唱了18天，一期合同到期就无法续签了。
　　金又琴没有路费回家，只好跟光陆戏院借了一百元，到天津后，连雇脚行、拉行李的钱都掏不出来。
　　金又琴在烟台演出期间，每天包银是联银券三百五十元。为什么身无分文呢？因抽大烟花销太大，入不敷出。嗓子坏了合同难续，没挣着钱。据说金又琴从烟台回去后，下决心戒了大烟。
　　金又琴与光陆戏院解除了合同，但孟幼冬要求续签合同。可是没有给孟幼冬配戏的人，光陆戏院老板不愿意续签。正赶上女伶董玉芩从威海路过烟台，被光陆戏院留下了，每日包银一百五十元。
　　董玉芩8岁学戏，曾得到赵绮霞、万连元等名师指教，15岁在天津唱红，与老生郭少衡共同组班＂苓剧社＂，从南到北跑码头演出，也是当时有名的旦角。
　　戏院问孟幼冬：由董玉芩给你配戏，但你的包银要减少，从每天四百元减至三百三十元。这是续签的条件。孟幼冬此时也是入不敷出，只得答应了。于是得以在烟台继续唱下来。
　　孟幼冬是孟小冬的胞妹。孟小冬是红遍南北的女老生，有＂冬皇＂之誉。孟幼冬自小跟着养父也是师父仇月祥学老生戏，刻苦学艺，也终成一代名角儿。
　　这次来烟台登台开锣后，头十多天，报纸上还说＂孟幼冬来烟时成绩甚佳＂，还到当地电台录制播放了《空城计·斩马谡》等戏。演出的《定军山》《捉放曹》《借东风》《四郎探母·带回令》《珠簾寨》《乌龙院》《二进宫》《战北原》《辕门斩子》《洪洋洞》等剧目，观众评价不错。
　　可孟幼冬据说脾气很大，和前后台人员很不和睦，尤其是和董玉芩合作后，暗中较劲。
　　有一天演出《御碑亭》，孟幼冬饰演王有道，陈浩华饰演丑角孟德禄。陈浩华要上台时，孟幼冬作出关门之身段，把丑角陈浩华斥之台外；到＂赔罪＂一幕时，应有丑角给孟幼冬饰演的角色拿垫子下跪，却并无人给拿。
　　台下观众喊了倒彩。戏后给孟幼冬弹月琴的说，＂丑角陈浩华是个棒槌，啥也不懂＂。陈浩华不服，在后台大骂。孟幼冬上前质问，言语冲突，差点打起来。陈浩华是董玉芩带来的配角，孟幼冬由此与董玉芩矛盾加深，并唆使人把陈揍了一顿。董玉芩和陈浩华还击，找人当面羞辱孟幼冬。
　　二期合同签订后，演了十几天还是人气不高。孟幼冬很想重振旗鼓，开演《戏迷传》，可日伪时期烟台当局不准演，没办法改名为《戏中戏》。等演出时，观众不知剧情，上座更少。
　　合同到期，无法再演。等结了旅馆费和饭钱后，孟幼冬和金又琴一样，囊中空空，只好把一件白蟒袍、一件八卦衣抵押掉换路费。
　　1944年6月和7月的《369画刊》报道：＂鸦片烟可怕，孟幼冬金又琴在烟台被烟所累＂＂孟幼冬离烟台押白蟒、八卦衣作路费＂。
　　原来，孟幼冬也染上了大烟瘾，当初来烟台时烟瘾已相当的重，上台前定要吸上一泡。大烟那时十分昂贵，难怪她入不敷出。
　　到1947年，孟幼冬终于戒掉了大烟。新中国成立后，她于1956年参加河北省京剧团，1970年因病去世。
　　文 | 姜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