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皮鞋的

　　丁丁妹盯着手里的麻将牌，微微皱了皱眉头，说，＂未必这张三条又要点炮哇？我就不信。＂
　　牌一出手，对家把牌一倒，＂嘿，边三条，和了！谢谢啦！＂
　　丁丁妹面目清秀，但打牌的动作却不见得雅致。她用力把牌一摔，一边和着牌，一边嘟嚷道，＂妈哟，这个臭三条，已经点了三次炮了！＂
　　这是小巷里那种异常简陋的茶馆。名为茶馆，其实叫麻将馆更为合适。屋里屋外，摆了十几张麻将桌，除去打麻将的人，并不见真正喝茶的客人。老远，就能听见＂哗哗＂的麻将声。
　　拿好牌以后，丁丁妹并不急于出牌，而是一个劲地东张西望。＂擦皮鞋的呢？怎么还不来！＂
　　茶馆里打牌的人，都把擦皮鞋的就叫做＂擦皮鞋的＂。凡见了擦皮鞋的，无论男女老少，都叫成＂擦皮鞋的＂。有些客人擦皮鞋，并不是因为皮鞋脏了，而是因为手气不好。在这样的茶馆里，牌虽然打得很小，但也不乏企图在桌子上捞两把的职业杀手。这里所谓的职业，是指这些人无事可做，差不多天天打牌；所谓杀手，是指他们打牌的目的不是消遣而是赢钱。他们临场经验丰富，对牌局有大局观，甚至与什么人较量也要在心里盘算一番。一旦手气悖，他们就会想些花样来＂闪＂场子，比如上一趟厕所，出去买一包香烟，或者擦一下皮鞋等，好像这样就能扭转牌运似的。眼前的丁丁妹，便是这种并不为皮鞋脏而擦皮鞋的职业杀手。
　　每天来茶馆里寻生意的擦皮鞋的，总有三五个人，其中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瘦小女人，几乎天天都来。她吆喝生意的时候，把＂擦＂的声音拖得很长，然后＂皮鞋＂两个字的声音很短促，而且独有＂鞋＂字听起来像普通话，如唱歌似的富有韵律。她动作麻利，态度认真，手艺堪称一流，茶馆里的人就用她的吆喝声称呼她为＂擦——皮鞋的＂，以便把她和别的＂擦皮鞋的＂区分开来。丁丁妹盼望的擦破鞋的，就是这个＂擦——皮鞋的＂。
　　＂擦——皮鞋的，怎么还不来？死了吗？＂
　　说来也怪，确实有那么几回，＂擦——皮鞋的＂把丁丁妹的皮鞋一擦，她的手气就来了。丁丁妹因此非常喜欢＂擦——皮鞋的＂，特别是手气悖的时候，她就盼望那个擦皮鞋的女人快点出现，好像她是自己的救星似的。今天，丁丁妹更加确信，只有擦皮鞋的才能救自己了。
　　正当丁丁妹焦急难耐的时候，那富有特色的吆喝声响起了。
　　应声，一个瘦小女人出现在门口。尽管天气寒冷，但她穿得很单薄，而且衣裳的质地和式样，都更像是春装。格外醒目的，还有她身上挎着一个木箱。也许因为身材瘦小，那木箱显得格外沉重。也许因为那木箱体积过大，使她的身材显得更加地瘦小。她脸色有些苍白，表情有些木讷，但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这就是丁丁妹的救星。一见这擦皮鞋女人，丁丁妹第一个叫住她：＂快来快来，这里！＂
　　见有生意，＂擦——皮鞋的＂急忙放下身上的木箱，动作麻利地取出擦鞋用的工具，转眼间来到了丁丁妹跟前。
　　丁丁妹先把左脚往外一伸，腿伸得笔直。
　　丁丁妹擦皮鞋，也要讲究个派头。她喜欢穿着鞋子让人擦。可这一回，＂擦——皮鞋的＂盯着她的鞋子一动不动，并且露出了满脸的难色。
　　＂喂，快擦呀！＂
　　＂擦——皮鞋的＂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只擦皮鞋，不擦布鞋……＂
　　＂哪个叫你擦布鞋了？＂
　　＂你穿的是布鞋。＂
　　丁丁妹这才低头看自己的鞋，果然是布鞋。打牌的人都乐了。丁丁妹更是笑得点头哈腰，两眼笑出了泪水。末了没好气地朝着＂擦——破鞋的＂嚷道：＂妈哟嘞，今天该输钱！＂
　　笑声也会传播，茶馆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笑了。
　　唯独擦皮鞋的女人没有笑。她目不转睛、若有所思地望着丁丁妹的脚，为丁丁妹脚上穿的不是皮鞋而遗憾。
　　忙完了一天的生计后，晚上倒在床上和丈夫说起此事，擦皮鞋的女人才觉得好笑。而且，笑得很开心。比起当场的人，她晚了好几个钟头才感觉到这件事情的确可笑。
　　＂硬是，世界上啥子怪事都有！＂
　　末了，她还作出了这样的评价。世上怪事多。现在回想起来，让人感到奇怪的还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