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辑轻舟听晚钟

　　袁姐说：塘河夜游，你应该去看看。或许，你笔下的文字落在塘河的夜色里，便是一卷最深情的乡愁。
　　夏令时的作息，下班时，天色已有淡淡的晚意，还有微微雨丝。我带上妻儿随袁姐，匆匆走过繁忙的温州新城。赶到南塘街时，还是错过了第一班夜游的画舫。我们在河埠头静静等待，夜仿佛一下就浸入墨色。抬头，一轮圆月上了树梢，这雨后的新月皎洁清凉。河埠头的湖水轻轻摇曳，缓缓拍在石阶上，像儿时外婆的手慈祥地伴我入眠。
　　画舫在微醺的晚风里靠岸。上船，临窗而坐。在两岸的光和影里，水边的舞台，在南戏、唱词、散文诗里讲述南塘往事。而这些往事随着画舫的前行，如同徐徐推开的画轴，穿过历史的雨帘落在我们心底。画舫启程，穿过时空之门。
　　岁月独具匠心，在蜿蜒的塘河上雕刻出深深浅浅的痕迹，勾勒出纤细柔和的线条。在时光的起点上，郭璞公筑白鹿城池，二十八座星宿逐将相思赋予了温州二十八口古井。在诗词的扉页上，康乐公寄情山水，一笔＂沙岸净，秋月明＂，将塘河风情写进了文人情怀，从此岸上月明也便藏进了宁静致远的意象。画舫承程，你的词章，后人的经世致用。
　　在悠然的古琴声中，淡淡的艾香里，画舫落下竹帘。缓缓前行的画舫外，清风动了月色下的河塘，也动了竹帘上荷。琴音止，画舫的姑娘为我们的故事续上一盏暖茶。
　　九百年前的草堂，也在这爿月色下，一盏孤灯，一袭背影。在朱熹、陆九渊两位＂心＂与＂性＂的理学巨擘之间，在鹅湖辩论之外，一介书生独独身体力行，以事论道奋笔疾书，将经世致用写成了塘河两岸百姓品性里的底层代码。叶公适，水心先生为后人在道统文化之外，撰写了为人处世全新的注脚。画舫远程，渔舟晚唱动了谁的心弦。
　　画舫过中瑞桥，窗外，晚空中的孤月，似一尊夜光杯。将心事一点点融入到酒中，许多不敢对他人说的话，都随着酒香消散在风中。不要喝醉，微醺最好，在微醺双眸的迷离中，十年可以是一指间。
　　岸边，一楫渔舟随波徐徐而行。船头的渔火点亮了夜色，也点亮了相思。还记得那一年，扬起的船帆下，你说，风雨是你的成人礼，你将远行。河埠头，我轻轻挥动的衣袖，将一颗红豆捂在胸口，在心头种下思念。
　　而今月夜十年灯，几时同饮塘河水。今晚的荷花再出水，那年的离人人不归。佳人春梦，默默独舞，翩跹霓裳，只为衣袖沾水带起相思。渔家女孩清洌洌的歌声，若有似无地浮在如纱的行云上。枯了风华，瘦了容颜，灯下目光凝视的渔家女孩，一曲竹枝词，你的思绪，在紧蹙的双眉里，依旧是远去的他的背影。画舫归程，虹影晚照，我依然在河畔等你。
　　夜深了，晚风吹来清冷，湖面上淡淡弥漫的水烟，仿佛月色泻下的纱。画舫外的弦音已渐行渐远，画舫掉头转向归程。水畔的舞台，还有水中的渔舟，每一个舞者都是讲述者，她们默默地挥手：若是累了，这里有茶，有酒，有塘河的月色，还有我依然在河畔的你。此刻的安静是每个人都逃不开的，内心的孤独和漂泊。
　　塘河水仍旧静静流淌，和着风一起吟唱着，和他离开时一样的曲声，就像光阴不经意间安排的这一切，轻盈流畅，回荡在悠悠塘河上，也回荡在长长的南塘街上。
　　画舫靠岸。离船，我们走过亭台水榭，走过折桥花街。我们辞谢夜游策划人陶总，这一路短短的3.3公里，却横跨2千年的古往今来。而落在心底的塘河往事，像是刚刚被启封的酒，醇厚得让人心醉。
　　夜深人静时，漂泊在外的游子，故乡的泪是否会悄悄落在心底，溅起塘河水？我有酒，塘河也有回忆。在悠长的水畔岸边，有煮茶暖酒的深情小筑，有醉心悦读的城市书房。在粉墙黛瓦的江南气质里，有旧时的屋檐庭院，有童年的桐门木窗。在长着青苔的老街小巷中，有走街串巷的人间风味，有家常菜的舌尖记忆。
　　我在塘河等你！
　　供图：李中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