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潜藏进与退

　　从瓯江南岸起行，跨七都岛到江北，每次往北我都喜欢走这条高速，一路温山软水总能带起心中散文一般的轻柔。沿着去雁荡山的方向，我们经过柳市，抵达虹桥镇，这里有一座人文古村——乐清黄塘。
　　残留的寨墙
　　村口有棵老香樟树，它的身后是一小段古时的寨墙，在村庄的变迁里，只剩下了残垣断壁。穿过残垣断壁上的石拱门，就算进村了。我们乡村建房，一直有得寸进尺的传统，乡间的道路被砖瓦房，硬生生挤成了羊肠小道，黄塘也不例外。我们走在狭窄曲折的巷弄中，感觉像是走进了迷宫，靠路边寥寥的几块小标牌，去寻找古村人文的印记。
　　村庄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有一两个坐在门口乘凉的老人，一路几乎见不到人影，更别说是游客了。空心化的村庄在加速蔓延，像是一道伤痕横在乡愁的迷茫上。然而村庄清冷却抵不住处暑的烈日，兜兜转转间，我们用一路汗水遇上溪头房、三退屋、老洋房。这三座古民居，错落在拥挤的砖瓦房之间，虽然邻近，却彼此不能相望。
　　三退屋的围墙
　　走进上溪头房，我们第一看到不落地的垂花柱，精巧地运用了斗拱的力学原理，在额枋上穿插链接斗，承托住屋檐的重量。仰望三退屋，正堂上高悬着＂孟陶高风＂，标榜孟子与陶侃等圣贤母亲的教子有方。还有它东厢房的三层小洋楼，罗马式拱顶、罗马柱和传统的砖雕、石雕，在此将东西方文化交融。这些新的遇见，不断补充着惟妙、惟肖对古民居的认知。
　　新的知识给我们带来欣喜，可眼前那些走在风尘暮年里的建筑，柱子仿佛撑不住时光久远，主梁倾斜呈现岌岌可危，像是沙漠中的枯木，在风沙过后千疮百孔，让人的心上有一种时光的无力感。即使是后来的小洋楼，也因年久失修后杂草丛生，写满了荒凉感。
　　小洋楼
　　老洋房中的老奶奶，在她缓慢而慈祥的叙述里，我们听到家族曾经的风光无限，现在人去屋空后的萧瑟。听者会有伤感，但老人用她的年纪，会把伤感讲述至平淡，仿佛所有的伤感都将随着她们那一代人的离去而离去。而唯有讲到童年里的欢乐，平淡的讲述才泛起了波澜。她带我们去看老洋房的前庭后院。庭院荒草丛生，年迈的她，再也无力去打理眼前的苍凉。池塘干涸了，假山坍塌了，花木凋谢了，枯井落了断石，照壁上残留着灰雕，有花鸟，有题字，也有戏剧人物，只是这些戏剧人物在特殊时期都被刮去了面孔。容颜被隐去了，历史也就看不清了。只是她无法忘记，这里曾经有先辈们修花种竹的怡情，也有蒙童对月吟书的雅趣。
　　老洋房残存的照壁
　　带着惟妙和惟肖走过很多江南老街，经过修复的古屋，觉得山重水复都是相似的模样，因为我们往往将院落忽略。深入足迹才感觉，庭院的格局就是主人的格局，是主人内在的文化与修养，于物理空间上的外化。
　　院落就是内外空间的过渡，在门、院、径、园的起承转合之间，造就了摆渡的空间，在摆渡的来回里，完成了家庭和社会身份的转换。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高楼、广场、天桥，这些庞大的建筑体量，用干涩的外廓线构架了生活，抹去了生活的柔软。院子独有的审美，也随之节节败退，渐渐消失。没有了院落，生活与生计之间仿佛没有了缓冲带，碰撞变得直接而生硬，于是心也便累了，痛了。
　　上溪头房的后院
　　同孩子们讲起自己的理想，我希望我们的小家能拥有一座带小院的房子，在亭台水榭、花香树影之中，徘徊沉吟，体察自然和思索，如此便能静养身心。院墙如同白色的宣纸，映衬着花草菊竹，落入眼眸便是水墨山水。这是我脑海里，曾无数次用传统的生活美学，构建出的，属于我们自己的魂牵梦萦的心理环境。
　　看着那些已经枯萎的花木，我问惟妙：昂贵的盆景和野地里的花木，为什么价格上会有这么大的区别？这个问题，我曾问过比惟妙大很多的孩子，所有的答案也是同样的。
　　惟妙觉得：盆景里的花木名贵，花盆精美，自然价格不菲。
　　惟妙和其他孩子说的都没错，但我更想告诉她们：盆景的价值更多的在于修剪，让花木赋予人的审美。
　　这是审美教育的缺失，是我们生活中大量美好的东西，就如这庭院一般被遗弃，在时光里风化，消失。
　　在这个粗浅的时代里，作为一个父亲，我因自己浅薄的知识，而不知道该如何教会孩子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去珍惜它们，借它们的力量，修出自我身心上书香翰墨的气息。唯有陪她们去不断寻找，希望我们所路过的，所遇见的，都能慢慢垫高她们的视野，找到开启世间美好的钥匙。
　　我们作别了老奶奶，希望更多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往事，她的童年。
　　乐清博物馆
　　在我们的归途上，村口那棵树龄超过一百三十年香樟下，我们很远就看见，浓密的树荫下坐着一个老人。炎炎夏日，百年的树荫带着淡淡的风，依然让人感觉舒适。他还在孩童时期，这棵树已经拥有了几十年的光阴，现在的他上了年纪，可相对于这棵树，依然可以像个孩子，可以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