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路红 一天，小宇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一组荷塘的照片。仅三张，情韵各异，仿佛两种寂寞微妙的融合。 彼时，正值暮色降临，天色暗蓝，配以一笔绛紫之色，深隧而魅惑。另有一张夜色浓厚，星灯湛亮，如同泪光。灯下人影憧憧，近处有一片白炽光芒，澎湃似人心。 时隐时现的色调与明暗，像温柔的丝绒——一种寂寥的光泽。 人与景的呈现，一派和谐与宁静。 这是一种联结。 也有往事的一页。 ——在这一刻。 那年夏末，二线试运投产进入倒计时，主要设备厂家派来技术员参与设备调试。那些人，来自不同城市，性格也不同。每天微笑应对，或旁观，或偶尔与之聊天，渐渐熟悉起来。 人与人之间，开端于相识。交往不深，收放自如。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缘分。 一度忙碌过后，就是平静。 之后，时入八月，雨水不断。雨过，天空幻化成一片蔚蓝之色，苍茫无垠的感觉。 不久，便值农历六月二十四日火把节，我负责带他们到白水塘观荷花。 抵达白水塘时，天已黄昏。午后下了场小雨，空气清凉。人多、车也多，车子只能停在近旁村子的路边。 我们一行十二人，沿着一条水泥路慢慢向北。 行至约百米，但见稻田连片，荷叶莲莲。不远处屋舍俨然，绿树成荫。天空，云朵，远山，飞鸟，电线杆……在夕光中闪烁光泽。分秒停顿的一霎，又不断变幻。 ——一片苍茫而美好的景。 一路尽是人，声音有些嘈杂。从他们身旁经过，仿佛一种交会，又错肩而过。 行移百步，便是荷花塘了。我们放慢了脚步，走走停停。 八月，荷叶正翠，亭亭如盖。荷花映着夕光，妖娆而不失清雅。另有一种初秋的况味。晚风过处，莲叶轻摇，如有暗香，也像在诉说似水流年。可谓＂都无色可比，无奈此香何。＂ 我们停在荷塘边，静默无言。 晚风下，荷塘里的水一派清澈，微显淡绿，倒映着苍茫的天，给人以梦幻之感。偶有鱼影摆尾，穿行于叶底。一群鸭子浮在水面，羽毛随风动摇，宛如秋扇一般。时有香气吹来，荷叶晃动，鱼影也受惊般游入荷花深处。 放眼望去，荷塘中央有一片空白水域，一只小船在那随波荡漾，划船的年轻男子极为年轻，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他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听不真切。舟上的姑娘只轻轻摇摇头，腼腆地笑了一下。男子呆呆地望着她，目光含愁。让人不由想到＂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之意境。 合肥院的谢工掏出手机，弯腰俯身，对着一簇簇荷花拍照。他边拍边说：＂太美了，我要发给我老婆看看。她一直想来云南旅游，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我望着他，笑了笑说：＂这次机会恰好，你为什么不带她一起来呢？是不是你不愿意啊？＂ 他回头看着我，所有的表情都陷在夕光里：＂不是的。这次我过来，原本她已经请好了假的，但临时有事只得取消了。＂ 过了不到半分钟，他扯了扯嘴角，语调轻缓：＂云南，一个梦想的地方。所以，她一直渴望抵达。＂ 我默而无言。 他又从不同角度拍了一些照片，然后停下来，无声地望着前方，眼中似有失落。 印象中，他笑容明朗，声音哄亮，也幽默风趣。忽而这般，似乎从未有过。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下次若还有机会，我一定要带她来云南看一看。只是，不知下次又是何年何月了。＂他的声音透着一点伤感，还有一点无奈和遗憾。 之后，又沉默了。 我忽然觉得，每个人的人生其实都不尽完美。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遗憾。 设计院的徐工是个女的，年约二十五六岁，年轻漂亮，且时尚。黑而柔软的头发，齐眉刘海，目光微微含笑，令人感到轻浅暖意。 那会儿，她站在一米开外，长时间地凝望荷塘，微微出神。荷塘边有柳树，有孩子，有老人……一只红蜻蜓飞过来，轻轻地落在荷枝头上。晚霞、树影倒映在水中，梦一样。 稍后不久，她蹲下来，轻轻地捧一掬水在手心里，任其从指缝间滴落。不语。似感受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某桩往事。 重齿公司的王工眼望荷塘，慢慢说了一句：＂此处甚美，与我们当地的荷塘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真好！＂ 然后，他转而望着我，问：＂你，经常来吗？＂ 我摇了摇头，笑说：＂说了你别见笑。我也是第一次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然后也笑了一下。 良久无话。 其他几人虽分散开来，但并未走远，而是在不远处观望。神情耽迷，似觉知某种情感。 ——纯粹而忘我的一种境界。 夕光反照在水面上，晃花了人的眼。风是凉的，水也是凉的。和这个季节一模一样。有鸟展开双翼，飞向池畔。有几个半大孩子在人群中穿梭，嬉笑声四散开去。有人在近旁徘徊，有人驻足不前，有人在暮色里微笑，也有人望着荷塘或是天空发呆…… 而此刻，我们唯一要做的，也是临池静观。 这，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潋滟的色彩一点点淡去。半弯月影浮了上来，静静地悬在那里。远山朦胧，近水如画，自带些许神秘，叫人心神恍惚。 抬头一望，那叶小舟不知飘荡到哪里去了。鸭子也隐而不见了。影在花中，花中影中，仿佛一个朦胧的梦。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乐声，是彝家大三弦。情调淳朴自然，又肆意狂放。令人心潮激荡。 我寻声而望，不远处一片空地上燃起了一堆篝火，火光映红了近旁的荷花塘，荷叶闪烁出金色的光芒。一群人手拉手围着篝火绕圈，边唱边跳，气氛极为热闹。 敷衍当下时光，未免可惜。 我们穿过密集的人群，走到近旁观望。 人们手拉手应音而舞，脚步落地有声，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快活的呼喊。他们的脸在火光里显得尤为动人。他们的身体透着一种释放束缚的活力。另有一种放任的美感。 一阵风过，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苗窜得老高，火星四散飘向荷塘，如点点萤火。空气中有柴火燃烧的芳香，各种声音浮荡在烟雾里。如同幻影。又觉得熟悉，仿佛很久之前见过的样子。 不经意地，看到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手执燃烧的火把在人群中穿梭，火光摇曳，照见他们的容颜。如盛开在心海的浪花——清新、美好。他们的声音随风远远传来，带着快乐，也带着莫名的忧愁。 他们在等着什么？又在盼着什么？ 不得而知。 我站了一会儿，然后朝人影微少处走去。 目之所及，远近次第亮着灯火，映出房屋的轮廓。远山暗蒙，静默。恒久如一。让人想到山中古老的树，山下盛开的花，微微风声，隐隐雨声……和谐，也宁静。 月亮依旧悬挂在天边，显淡，也偏清冷。天色幽微暗蓝，疏星闪着微光，像夜的眼泪。花影也泛着微光。风恋时间停在叶梢。仿佛可以闻到月光的气味，荷花的气味，泥土的气味以及池水的气味。似梦。又似不可触及的念想。 人们仍在唱歌跳舞。他们合着明快的弦调，不断变幻舞步，围着篝火绕了一圈，又一圈。轮回反复。好不热闹。 当跳累了，他们就停下来歇一歇，过一会儿接着又跳。 我静静地看着，心生感慨。与岁月仿佛有一种联结——至到夕阳西下，沧桑迟暮，仍在生命深处轮回流转。 唯静观，方能自乐。 我知道，这是一种朴实的滋味，也将成为不可多得的记忆。并非其它。 这时，谢工走到近旁，很大声地问我：＂听说，火把节是你们云南彝族人的传统节日？＂ 我看他一眼，笑说：＂也不。除了彝族，还是白族、纳西族和拉祜族等民族的节日，故而素有＂东方的狂欢节＂之称。＂ 他想了想，又问：＂哦，那你们云南人在这一天都要庆祝吗？＂ 我说：＂据我所知，除了丽江、大理、石林等地之外，其它地方也不太重视火把节。＂ 他望着我，语带疑惑：＂你们并非少数民族呀，为何还庆祝？＂ 我说：＂许是离石林很近，受其影响吧！虽说如此热闹，但无法与石林的热闹相提并论。＂ 他笑着点点头，不再问了。 其他几人仍站在篝火外围，远远观望。 等篝火快要燃尽的时候，人们也终于歇了下来。在微茫的夜色里，他们的身影也显朦胧了。似一种倦怠，忽而袭上他们的心头。唯有孩童不知倦，笑闹声传得很远很远。 天又暗了一些，云层渗出深灰色光泽。远山、近水也越发暗了，如墨晕染一样。待篝火熄灭了之后，人群才渐渐散去。四下也慢慢沉静了下来。 如此之静。 我们沿着来路往回走，似都不想打扰这份静谧，故而噤默无声。 走出不远，我忍不住回头，仍有火星明灭不定，空气里充盈着幽幽燃香。转辗一会儿，浮尘落定。半弯月影欲藏还露，饶有风趣。夜色中的荷叶层层叠叠，看不分明。 起风了。池塘里传来隐隐水声，似鱼儿翻腾游曳，又似微波拍岸。隐约似有歌声传来，像曲卷在心的回忆忽而舒展开来，与草木相凝，与夜色同行。 于是，凭空起念，想要留在此地，这样过完余生。 但，只是一念而已。 我仿佛又看到那片温柔宁静的黄昏暮色，以及池塘中央的那只小船，船浆搅碎了水影、人影，船头那个姑娘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水天平静。好似静止了一般。 然后，风景换了。 不久，风也歇了。 月光宁静得使人忧郁，映衬得房屋、大地也格外地朴素、宁静，仿佛是人类唯一的知音。 一切似乎空空荡荡。一切似乎又生动鲜活。其色其境安宁之极，叫人感动。仿佛生命的赋予。 会心者，懂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