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漫忆

　　文／钱路红那天晚上，有人在朋友圈里分享了成方圆吉它弹唱的《童年》，忍不住点开，熟悉的旋律，如丝般游离在我的感观深处，仿佛成了岁月的回声，心也随之静了下来，缓缓地，缓缓地……
　　那一瞬间，云海浮动，我仿佛听见一声鸟啼划破两岸静寂，湿润的河风迎面而来，梧桐树随风摇曳，花瓣飘飞，暗香袭来。
　　又一瞬间，晨曦初露，我赫然望见一大片霞光铺天盖地而来，洒在屋顶上、窗格上，也涂满了整个后巷和老屋楼阁。
　　似乎同时，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该起床了，不然你上学要迟到了。＂恍惚间，他拉开帘帐，俯身揉揉我的头发，＂唉呀，你快点起来，听到了没有……＂他虽然叹了一口气，但我能分辨出他语气里的溺爱，又带着笑意。
　　那是我五岁的时候。我的记事之初。（1）
　　儿时的我，尽管敏感多疑，但不失童趣，也总爱幻想。这，大约是每个孩子的天性。
　　上幼儿园时，教室在村里的晒场旁边，低矮的土箕房屋,房屋背后长满开黄花的野草。晒场和房屋周围那一带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跳皮筋、踢毽子、丢手帕、捉迷藏、老鹰捉小鸡……各种游戏，各种乐趣，追逐嬉闹声打扰了小村的谧静。
　　晒场正前方是一片片豆腐块般的水田，还有一个很大的池塘，路两边是一丛丛树木，隐约可闻鸟声。树下开满一丛丛小花，摇曳生辉。树丛背后，是一间间乡舍。＂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仿佛一错神，耳边就传来一阵轻轻的低鸣声，绿树、池水和天空也浑然一体了。
　　犹记得教室背后靠一个斜坡处，有一块很大的方形石磨，高于路面一米左右，石磨中间是一个小盆样大小的洞，深不见底，幽深黑暗。对着洞口大声喊，能听到隐隐的回声。扔个石头下去，却半天不见回音，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也不免想到一些离奇的传说。
　　有一次，课间休息，几个小伙伴又跑到那里。彼时，阳光正好，暖暖的，但朝那个洞口看时，仍是一望无尽的黑暗。我刚要转身，大伙便突然一哄而散了。我也狼狈地飞快跑开，害怕从那个洞口冒出一个妖魔鬼怪来，不敢回头。
　　小学一至三年级，也是在村里读的，教室是原来某个大户人家的房屋改建的，与家隔着一条公路，但也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就到了。
　　教室外面是一株株高大的松柏，一到春天就落满了鸟雀。透过树影，可见几户农舍，鸡犬之声相闻。教室背后是一道长长的围墙，墙沿下的小花，兀自静静地开着。新绿衬映下，泛着点点光泽。静谧、安祥，一如憧憬。
　　绕过围墙，就是大片山地，植物繁茂，野花遍地，颜色深浅不一。田间地头，隐约可见人影浮动。＂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恰然其境。
　　远处，是连绵的山影横过田野，仿佛没有尽头。天地辽阔，叫人叹为观止。于是，不免想到歌词里那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那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放学后，几个小伙伴相约到后山上采花摘果，捡农人散落在地头的芋头，或仅仅只为跑到无人的旷野处游荡一会儿。笑声散落在阳光里，又随风而逝。
　　最为难忘的，是夏日的黄昏，跟着父亲到后山割燕麦回来喂兔子。夕阳如水，染红了天空。风吹麦浪，如波涛涌动。一如梦里的光景，幻想中的天堂。远眺隐于半山腰一片密林中的军用雷达站，夕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让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尽管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地方依然神秘，也依然不敢靠近。但漫山遍野的晚霞，却成为记忆中最美的点缀。（2）
　　待上四年级的时候，学校在离家七八公里外的村公所附近，步行需要三十分钟左右。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很少走公路，而是沿着河边一条田间小路去上学。田埂上长满了青草，蓬勃如初，又肆意任性。那时的河水极为清澈，在阳光下闪烁金光。一阵风过，发出浅淡的声音，柔和之至。树丛中啁啾的鸟鸣，如泣如诉，令人的性情也变得温和。
　　清晨，奔走在野径上，待跨过一条长长的水渠，穿过一片梨园，走到通往学校的大路上时，露水早已打湿了裤腿。刘海和衣袖上也沾着微小水珠，似花非花，似雾非雾。
　　下午，顶着阳光一路走来，不多时，衣服领口便冒出一股热腾腾的汗味，额前、两条手臂上也有隐约的汗迹，空气中充斥着阳光热烈的气息。大家却不以为意，笑闹依旧。
　　傍晚，霞光如水，飞虫绕身。一阵风过，飞花如絮。我们不管不顾地脱了鞋子，把脚伸进水里，甚是清凉惬意。有时候，会在河边浅滩处玩耍好一会儿，方才慢悠悠地回家。
　　而到了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们再也不敢从小路返回，而是穿过村镇，拐入公路，迎着朦胧的夜色回家。星光闪烁，晚风清凉如许，房屋树木若隐若现，甚是美好。
　　那时候，可以用雨雾般的想象，调和周末或是假期生活的枯燥。清风可以将年少的忧愁一丝丝吹散，飘落于稻谷瓜果的香醇之中。
　　一切都刚刚好。
　　一切都青翠欲滴。
　　一切，也都和歌里唱的一模一样，＂哦，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学校后面，是一户户人家。从窗口望出去，就看到一排房屋的后窗格，房檐下的石缝间长出一些小草小花，静默在绵绵细雨中。再举目，便可看到那条通往村外的小道，孤独地蜿蜒而去。视线尽头，是一道长长的拱形水渠，周围也是一派繁茂之景，衬着蓝天白云，小桥流水，以及绿油油的稻田，另有一番韵味。
　　一花一世界，一岁一枯荣。
　　如月景，不可言。惟会心者知之。
　　清晨，朗朗读书声从窗外飞出，如玉珠般四散开来。一天，又一天，堆积成一卷底片，成为时间的遗产，永存于心。
　　记得上自然课，老师让我们背诵《二十四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暮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读读背背，背背读读，我总也不解其意，感觉朦朦胧胧的。至到上了初中，我才透彻地理解了诗词中蕴含的意义。
　　现在想来，真是有点惭愧。
　　读五年级时，有一次，老师以《我的家乡》为题写作文。记得一个女生这样写：＂我的家乡在盘江河南岸，大桥横跨河面，与老河交汇。两岸的树木，几乎四季如一。两岸的飞花，几乎四季常红。＂当时，老师拍岸叫绝，然后从头朗读了一遍，让我们体会那些巧妙的修辞。最后，又鼓励她多看书、多思考，争取将来当一名作家。
　　那年六一儿童节，我们班选送了歌舞表演《让我们荡起双浆》，那个女生当领舞者。记得那天，她妆色明艳，眼眸清澈，裙摆飞扬，如花丛中飞舞的蝴蝶，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我看着她，心生羡慕。她不仅学习好，样貌也好，性格沉静，还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在当时，像她这种才艺双全的人，实属很少。
　　而在好多年后，听一个朋友说，她没有朝艺术方面发展，而是听从家人的建议当了一名医生。
　　不知怎地，我心里竟有些唏嘘。（3）
　　上了中学之后，童趣渐渐消失了。仿佛一朵花轮回的时间，见证了洁白干净的年华，最后变成一片叶子，旋转、飞扬，随风入画。
　　但那一刻，如午夜梦回，一些细节碎片散落在绵密潮湿的夜空里，剩下的，只是时光飞逝的感伤。目光所及，仍是雾一般的夜色，无边无际。那种往事不可追的怅然，还有真实的遗憾和孤独，令人忍不住潸然而下。
　　朦胧中，我又想到了某些遥远的下午，也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还想到了吹着风，百无聊赖地坐在岸边，看平静的河水，看湛蓝的天空和棉花样的云彩。柳絮如丝，漫天而舞。一只鸟从树上冲下来，就落在我旁边，静静地望着我。
　　这一望，花样年华就没了……
　　我想，大概有许多人，在听到这首歌后，也会忍不住陷入回忆。曲毕，如梦初醒，又回到现实中来。只是，梦还没有褪尽，化作无尽惆怅融进了窗外的黑暗中。
　　愣怔间，《童年》的旋律再次响起，循环播放，跨越了时间，又渐渐趋缓，轻若游丝，最后归于平静。
　　青春的退却，不过也像这首歌，一点一点磨平了棱角，又一点一点侵蚀了梦想。然后，再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点缀平凡的生活，慰藉孤独的生命。
　　所幸，笑闹声，欢呼声，鸟啼声，微微风声，潺潺水声，朗朗书声……是童年时代的主题。
　　那一瞬，我仿佛看到两个影子，一个是儿时的自己，站在漫漫雨雾中对着天空遥想未来。一个是现在的自己，站在窗檐下对着夕光沉思往事。
　　时间在流，人也在走。岁月至此，一切无可挽回。
　　彼时，窗外的灯火，像梦一样铺陈在近处的草木上，叶片上有光影浮动。一如往昔。
　　怅然间，夜已来临，苍穹是一帘幽蓝的帷幕。之后不久，风声垂垂地隐去，记忆的风景也悄然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