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北插队时他们做了对不起光棍大伯的事情，现在想想心里还愧疚

　　北京知青庞文昌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退休前是北京的一名中学老师，退休后又在一家教育机构兼职做教师，一周只有两天的课，其他时间常去景山公园散步。说起自己的人生经历，庞文昌老师说他最难忘的就是在陕北插队落户的那段生活经历，知青岁月是他人生中最深的记忆。
　　去年夏天到景山公园游玩，我有幸结识了庞文昌老师。庞文昌老师的身体很好，很热情也很健谈，那次在景山公园偶遇，我们相互加了微信，慢慢就成了好朋友。
　　昨天和庞文昌老师聊天，先说到了北京的天气，他邀请我五一前去北京玩几天，我俩约定了时间。说完这些，又说起了庞文昌老师的名字，他说他父亲年轻时是颐和园的管理人员，他的名字跟颐和园里的文昌阁有关联。最后我把话题又转到了他的知青生涯上，庞文昌老师兴致盎然，他给我讲述了在陕北插队时偷吃羊的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那是1973年秋天，庞文昌和他的十多名初中同学已在陕北的刘家塬二队插队落户生活了四年多，已有四名北京知青通过征兵和招干先后离开了刘家塬大队。经过四年多的锻炼，劳动的苦累他们已经渐渐适应了，也学会了干各种农活，只是生活的艰苦他们还是很难适应，长时间吃不到肉和鱼，鸡蛋也少得可怜，他们的营养跟不上不说，关键是嘴馋，做梦都想着吃好吃的。
　　刘家塬大队地处陕西北部，近邻黄河，周边都是黄土高坡和连绵的丘陵，土地贫瘠，粮食的产量很低，当地乡亲们的日子都很苦。刘家塬虽然贫穷落后，但只要手里有钱，像鸡蛋和鱼肉之类的副食品还是可以买到的，价格也不贵，只是谁手里都没有多少钱。当地老乡家中都喂养几只鸡和一头猪或两三只羊，可他们都舍不得吃鸡蛋，更舍不得吃猪肉羊肉，这些东西换成钱，可用作他们全家人吃盐打油的日常开销，也几乎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在刘家塬插队的知青们，实在是太馋了，就会到老乡家买几个鸡蛋，或到集市上买一点鱼肉改善一下伙食，他们吃点好的不是为了增加营养，只是为了犒劳一下肚子里的馋虫。
　　中秋节那天早晨，二队队长刘树根拎着两三斤羊肉和几棵带缨子的青萝卜来到了知青点，看到庞文昌笑着说：文昌，今儿过节，明德老汉杀羊了，哦给你们割了几斤羊肉，正好哦家地里的萝卜也长成了，你们用萝卜炖羊肉，好吃着哩。今儿你们在家歇上一天，明儿个开始割沟坡上的谷子。
　　那顿午饭，庞文昌他们可真解馋了，大半盆萝卜炖羊肉，他们吃了个精光，连一滴子菜汤都没剩。女知青们嫌羊肉有膻味，她们基本没吃，只吃了几片萝卜。
　　之前，知青们改善伙食无非就是买一些鸡蛋或几斤猪肉，偶尔也能买到一些鱼，但他们从来没买过羊肉，因为他们在北京时也没吃过羊肉，都觉得羊肉不应该好吃。特别是羊肉的腥膻味，多数人都不习惯。自从吃了刘队长送来的羊肉，这下可把几名男知青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了，他们还想着吃羊肉。
　　那天下午，庞文昌和杨吉顺专门去了明德大伯家，他们还准备买上两斤羊肉，刘队长送的萝卜还有三棵，还够炖一次菜吃。可到那一问，明德大伯说羊肉已经卖完了。庞文昌问明德大伯：大伯，那你什么时候还杀羊？到时告诉我们一声。哦家还有两只羊，那只母羊要留着下羊羔，这只羊还没长大，等过年时再杀。明德大伯笑着回答。
　　明德大伯姓李，六十多岁，他是刘家塬大队的老光棍。一般来说，但凡打光棍的人都是又馋又懒，好吃懒做，李大伯跟其他光棍不一样，他很勤劳，出山劳动从不耽搁，家里还养了羊和鸡，每年年末，二队社员数他分的红利多，在刘家塬二队，也数李明德老汉家的光景好，他不像其他光棍家徒四壁，日子过的一烂包。像李明德大伯这么勤劳能干的人为什么打了光棍，就不得而知了。
　　从李明德大伯家的土窑里走出来，庞文昌和杨吉顺无意中看到了院子里拴着的那两只羊，一大一小，大的肯定是明德大伯说的那只母羊，那只小羊至少也有二十斤了。拴羊的地方，还有两只鸡在那刨食吃。
　　往回走的路上，杨吉顺说：明德大伯真能干，整个刘家塬二队，就他家养了三只羊。上次公社来割尾巴，要不是刘队长帮他把羊牵到队里的牲口棚，公社就给他没收了。吉顺，我看明德大伯家窑里有十几个鸡蛋，要不咱买回去，晚上做鸡蛋汤。庞文昌对杨吉顺说。
　　两人说着笑着又回到明德大伯家，明德大伯答应把鸡蛋卖给他俩，但有一个条件，他说他的鸡蛋比旁人家的鸡蛋大，一个要贵五厘钱。既然想吃鸡蛋，就别在乎这五厘钱了。庞文昌让明德大伯数了一下鸡蛋，十六个，明德大伯挑大个地鸡蛋拿下一个说：哦留下一个煮着吃，卖给你们十五个。大伯，多少钱，你算一下。庞文昌掏出一元钱，问李明德老汉。
　　李明德老汉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说：九毛八，你俩再算一下。九毛七分五厘吧。庞文昌早就算好了。李明德大伯笑着说：四舍五入嘛。他接过庞文昌手里的一元钱，在炕席下面拿出两分钱纸币，找给了庞文昌。
　　从李明德大伯家土窑里走出来，杨吉顺回头看了一眼，对庞文昌说：这老光棍可够精明的，他拿下一个鸡蛋，就是为了多要这五厘钱。我就奇怪了，一个字都不认识，他算帐咋就这么准确呢？是啊，这里的老乡大都不识字，可他们算起账来，比咱们都快都准，我真服了。庞文昌说完，笑着摇了摇头。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直在议论李明德老汉，他俩都觉得李明德老汉不该占这五厘钱的便宜，这不是钱的事，主要是这人就爱占便宜，他不像刘队长那样，啥事都想着别人，自己吃亏行，占了便宜就睡不着觉。
　　就是因为这五厘钱，杨吉顺对李明德老汉有了偏见，他心里暗暗发誓，早晚得教训教训这个爱占便宜的老光棍。
　　1973年的秋收很顺利，老天爷很仁慈，秋收期间没下一滴雨，等秋收结束，公粮交完了，社员们的口粮都分到了家中，队里的粮种和机动储备粮也晒干入库了，老天爷才开始下雨，那场雨一下就是半个月，知青们天天躺在窑里的土炕上，除了看书就是睡觉，感觉脑袋都睡扁了。
　　半个月后，雨过天晴，田间地头又看到了出山劳动的社员。那天傍晚收工时，李明德老汉牵着那只母羊在前面走，另一只小羊远远跟在后面，时而低头吃一口路上的草叶。跟在后面的杨吉顺和庞文昌看李明德老汉只顾往前走，也不管不顾后面的那只小羊，杨吉顺就在路边捡了几个干枯的玉米叶子，把那只小羊引到了知青们居住的院子里。
　　当晚，那只小羊变成了羊肉，等把羊肉和羊骨煮到锅里，杨吉顺把羊头羊皮和羊下水（内脏）装到水桶里，拎到村东泄洪沟的一个隐蔽处，挖坑埋上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庞文昌他们扛着老镢头刚走到村头，只见李明德老汉用手捂着额头从山上回来了，他满身泥土，额头还在流血，一条裤腿被扯开了。庞文昌见状，吓了一跳，疑惑地问李明德老汉：大伯，你这是咋弄的？不要紧吧？哦的那只小羊不见了，我上山找羊，掉进了哨洞（高处的老鼠洞被雨水冲刷形成的深洞）里，摔破了头。李明德老汉一边说一边往村里的赤脚医生家跑。
　　那天，李明德老汉没出山劳动，四年多来，庞文昌说明德大伯那是第一次没出山劳动。傍晚收工回来吃罢晚饭，杨吉顺和庞文昌去了李明德老汉家里，早晨他俩明明看到明德大伯受伤了，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呀。
　　走进李明德大伯家的土窑里，刘队长和几名社员正坐在炕栏石上宽慰明德老汉，明德老汉额头缠着白纱布，发着烧，他一天没吃一口东西。看到杨吉顺和庞文昌进来了，明德大伯挣扎着坐起来说：你俩出山劳动时也留心一下，帮哦找找那只羊，都怪哦夜里没看一下，把羊丢了还不知道哩。哦的羊啊，哦的羊说着说着，明德大伯哭了起来。
　　看看明德大伯那可怜的样子，再听听他揪心的哭泣声，杨吉顺和庞文昌心里都很难受，他俩感到愧疚又后悔，脸上火辣辣的，不知该怎样宽慰明德大伯。
　　刘队长站起来让杨吉顺和庞文昌坐下，对明德老汉说：不就一只小羊嘛，你起来先把饭吃下，赶明哦让咱队社员都上山给你找羊。刘队长，那只羊能卖十块钱哩，等养到年底，能卖十二三块哩。听刘队长说明天让社员都上山给他去找羊，明德大伯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但他还是吃不下饭，他说那只羊等年底卖了，他想把土窑的门窗换一下，门窗都烂了挡不住生灵了。
　　回到知青点，庞文昌把这事学给大家听，听了这事，知青们心里都很难过，一个女生还哭了，她一个劲责怪杨吉顺和庞文昌不该做这样的事情。经过大家商议，大家都同意一人拿出一块钱，给明德大伯送过去，不然他会病倒的。
　　十个人一人一块钱，凑了十块钱，庞文昌觉得有点少，他和杨吉顺一人多掏出来一块钱，这样就有十二块钱了。钱是凑够了，可咋给明德大伯呀？总不能说他们把羊吃了吧。为这事，杨吉顺和庞文昌还真为难了。
　　思谋了一夜，还是那个女生想出了一个办法，她说这钱让刘队长转交给明德大伯，就说是知青们的一点心意，让明德大伯买一只羊。一大早，庞文昌把十二块钱送到了刘队长家，并按那个女生的意思跟刘队长做了说明。
　　知青们吃早饭的时候，明德大伯端着十几个鸡蛋来到了知青点，对知青们那是感恩戴德，感激不尽，就差给知青们下跪了。看看明德大伯憔悴的面容和感激不尽的眼神，庞文昌和杨吉顺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痛和难受。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庞文昌和杨吉顺都考上了大学，他俩离开刘家塬大队的前一天，李明德大伯杀了一只羊，请知青点的六名知青和刘队长还有几名社员吃了一顿羊肉。庞文昌和杨吉顺离开那天，李明德大伯把庞文昌和杨吉顺送到村口，还给他俩一人五块钱。庞文昌和杨吉顺说啥也不要明德大伯的钱，明德大伯生气了，他说：这钱你俩不要，就是瞧不起哦这个老光棍。你俩都考上了大学，哦老汉高兴，这钱不多，你俩带上，路上喝碗水，哦老汉的一点心意你俩咋能不收下。那一刻，庞文昌和杨吉顺都流泪了。
　　带着感动，带着愧疚，带着乡亲们的祝福，庞文昌和杨吉顺离开了他们插队落户生活了九年多的第二故乡，迈入了高校的大门。
　　参加工作后，庞文昌给明德大伯和刘队长各寄去了三十元钱，刘队长回信说，明德大伯高兴哭了，他逢人就说：北京的知青给哦来钱了，北京的知青给哦邮钱来啦。
　　半个世纪的时间似乎就在转眼间，庞文昌老师到陕北插队落户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庞文昌老师说，虽然时隔这么多年，当年在陕北偷吃了明德大伯那只羊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现在想想他心里还很愧疚。
　　作者：草根作家ZC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