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十 七 个 故 事 / 我 们 的 名 字 是 黑 夜 里 波 浪 上 射 出 的 光 不 留 痕 迹 就 已 消 失 / 三天前,蜜桃搬来我家,住在那个灯已经坏了 48 天的房间。 房间的旁边是生活阳台,堆着一些不常用的杂物,在我住进来的 48 天里,曾经去过两次,一次为了关窗,一次为了关门。 蜜桃搬过来之前,那个房间始终是紧闭着的。 其实,我无法准确地说出,房间里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坏掉的具体时间。我无法说出,在它的亮度渐渐暗淡、直至消失之前,它究竟能够发出怎样程度的光芒。 我住进来的第一晚,就把属于那个房间的黑暗,牢牢地锁在了那个房间里。 我试图用一扇门,来阻挡黑暗的侵袭。 其实,坏掉的,不仅仅是那一盏灯。 客厅的水晶灯,餐厅的长吊灯,卧室的暖光灯,书房的落地灯,全部以一种苍老的姿态,带着虚弱无力的气息,燃着欲尽未尽的最后一丝光线,苟延残喘着,随时都可能走向寿命的终结。 我告诉蜜桃,之前的租客给这套空荡荡的房子留下了太多伤痕。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不久前跟椰子的一次交谈。那时他刚刚听我讲完一个故事,试图劝慰我,把所有无法解释的难题交给时间。 "时间会治愈一切","时间会见证一切","时间会告诉我们","时间会给我们答案"……椰子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轻描淡写地强调着时间的功效,一遍又一遍。 我不是不相信。时间的力量,我早已见识过。我只是无法欣然接受,对于这样的方式。带着一种被迫妥协的无奈,把时间当成最后的依靠。任何需要借时间来解决的,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且,你无法知道,你有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等待时间。 那次谈话中,我用很多次沉默来回应椰子的忠告。这种沉默,既不是认可,也不是反对,而是一种游离于过去与未来之间的很复杂的东西。直到后来跟蜜桃说出这句话,我才突然想明白,椰子的思考,看起来符合常理,实际上并不正确。 时间,并不能治愈伤痕,只能让你习惯伤痕。就像时间永远不能让这些已经陨灭的灯变亮,却能让你适应黑暗的环境。 在搬过来之前,蜜桃没有到房子里看过。她怀着很简单的想法,要和原本有联系的人建立更加强劲的联系,来对抗这座庞大的城市的各种不确定性。在我的描述下,蜜桃想象,她未来的住处应该是一个空旷、死寂、冷落、锈迹斑斑的地方。但后来,她说,房子的环境比她想象中要新很多。 我没有跟她提起过,每个工作日的早上八点,小区旁的学校会传来广播体操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希望。她总是在7点40分准时出门,没有机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也许,她并不需要这样的声音。 世界之窗到海岸城,颠簸的一路,在一位我们共同的异性朋友的带领下,蜜桃穿着这个时代最前卫的套裙,涂着年轻的橘色口红,从 20 世纪来到了 21 世纪。 一个可以开始新生活的地方。 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桃子,有另外一个人,占据了原本为她预留的空间。 桃子。蜜桃。我甚至已经记不起,当初为什么会用同一种水果,来指代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而这两个人,至今依然是我的生命中最珍贵的存在。 蜜桃搬家的前一天,我用一种发布通知的口吻,给桃子发去消息:"蜜桃过段时间住进我家。" "那我呢?" 我说,你说过你不来了。不久前,桃子告诉我,她决定留在云南支教,在支教之前,她还有一段可以支配的时间。我问她过不过来,她让我给她买机票,最后,她用自己最后一点生活费,开始了一段可以自由支配的旅行,去了与深圳的方向截然相反的地方。 一阵沉默。但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 "我一直在等。" "你要开始你们的美好新生活了。" "她去了你那里,我就真的不会再去了。" "你对我,有什么所谓过。" "你明知道,你那里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 我看着她接连发来的消息,恍惚听到屏幕碎裂的声音。 一阵沉默。这沉默一直持续到现在。 对于沉默,我和桃子有着一样的敏感度,能够精确地体会不同状况下,沉默的不同含义。 很多时候,沉默,是一个人最大的哭声。 我没有告诉蜜桃,那间房是为桃子长期预留的。早在桃子坐上去往新疆的飞机,我就向她承诺,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一片空间,可以存放她无处安放的伤痛。我知道,如今的她,开始怕光。房间的灯只是虚有其表的存在,也许是一种机缘。 一切难以解释的事物,都可以用"机缘"二字来解释。 比如,最终那个房间,在机缘的运作下,开始属于蜜桃。 上个礼拜,蜜桃提出要过来陪我一起生活,我爽快地说好。对于生活中一些美好的事物,我总是表现出满腔热情。在我的世界中,蜜桃是如此美好的存在。写到这里,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之前的疑问,为什么会以同一种水果,来指代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桃子之所以是桃子,是因为我最爱的水果是桃子,而蜜桃之所以是蜜桃,是因为她为我的生活增添了甜份。 我无比欢迎蜜桃的出现,正如我的生活,始终渴求着一点点的美好。 在我的世界中,桃子和蜜桃,并不是同一种水果。 也许在将来,我的世界,还会出现一个椰青,来填补椰子的空缺。谁知道呢。 爱,和需要,很多时候并不保持一致性。 在这场潜意识与前意识的选择中,我无法分辨对与错。从另一种角度,我很感激生活的不确定性,把我内心的摇摆不定转变成即成的事实。 蜜桃搬进来的那一天,我没有去接她,我知道会有另外的人替我完成这样的使命。一直以来,我从这个家走向另一个家,始终是一个人。带着二十几个大箱子,里面装着陈旧的书和历历在目的往事,然后在全新的住所,开始与过去藕断丝连的新生活。我抗拒有外人见证我的不够果决,不够有充分的勇气与曾经彻底告别。 但蜜桃不一样。对蜜桃而言,并不存在与过去相告别的必要性,蜜桃的过去并不会拉扯她往前走的进程,反而能够成为她不断前行的推动力。所以,总会有不同的人,陪伴她从这个家,走向另一个新的家。 那天晚上,我走在海德一道,第一次感觉到路上的车、路上的行人从我身边经过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我甚至在当时那缓慢的步伐中,感到这座城市正在如此迅速地发生变化。我知道前方的第四个路口就是我的家,然而我并不愿意回到那里,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否还能够承载我的睡梦,和我的失眠。 在小区停车场的门口,我告诉蜜桃,我回来了。 蜜桃告诉我,她叫了物业上来修灯,和我卧室的门锁。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租客留下的伤痕,不仅仅是灯,还有锁,空调,柜门,墙的裂缝,厨房的窗户…… 这个岌岌可危的房子里的一切,随时都面临着瓦解。 一步,一步,一步,轻飘飘的状态,上电梯。站在楼道的回廊,可以看到我的家如今一片耀眼的亮光。蜜桃从阳台看到我,过来帮我开门,我想起平日里这是卡夫卡会做的事。进门,她的时装、高跟鞋喧哗地摆放在各处,我提醒她卡夫卡掉毛很严重,要把东西装进衣柜。她一边说好,一边走进她的房间,新的光明刺入我的眼睛,让我有种措手不及的慌乱。 "孩子害怕黑暗,情有可原。人生真正的悲剧,是成人害怕光明。" 我坐在客厅,试图适应如今的通亮。我的沉默夹杂在灯光与新事物的热闹中,显得拖沓而漫长。时间在流逝,蜜桃已经睡去,而距离我的睡眠为时尚早。我静静地体会着房间里的细微变化,思索着该以怎样的态度应对明天的空气。但后来发现,其实把时间花在这样的问题上并不值得,明天自会有明天的相处方式,并不需要提前做好准备。第二天是一个清闲的周六,当我还在一个已经记不清楚的黑白梦境中游走时,蜜桃敲响了我的门,告诉我她做了早餐。 洗漱完,早餐已经摆好在餐桌,装在几年前我精心挑选的骨瓷盘中,旁边放着两只皇帝蕉。 一直以来,蜜桃并不喜欢吃水果,就像她并不喜欢早睡,她只是喜欢健康。 所以,即便我知道她并不讨厌卡夫卡,我还是决定,把卡夫卡送人。 我问经纪人怎样给卡夫卡找到一个好的主人,他替我写了一段认领书: "卡夫卡想送有缘人,粉嫩的小舌尖,粉嫩的小脚掌,还有时不时的喵喵叫,浑身绒毛,你看到一定会喜欢。深圳的爱猫人士联系我。" 我说不行,不能这样。 坐在客厅,吸着蜜桃几个月前在越南给我买的香烟,淡淡的雪茄味冲淡了清冷的空气。在全新的灯光下面,我认真地思索着送给卡夫卡的最后一段文字。卡夫卡安静地躺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假装睡觉,偶尔睁开眼睛,偷看这个世界。后来,在一次与他的对望中,我写下这段话: "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他想抛弃我。也许一直以来,他暗暗谋划着该以怎样的方式向我告别。他是一只善解人意的猫,能够从我对他的忽冷忽热中看出我对他的需要。他不愿意伤害我,尽管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但现在,我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生命中无法掌控的缺失。在前行的路上,你要做好每个人都会离开的准备。为我之前的失职跟卡夫卡说声抱歉,希望卡夫卡能够遇见一个与他一见如故的新主人。" 放下笔,蜜桃在睡午觉,我买了一些水果,放进冰箱的时候,发现外面贴着一个冰箱贴,里面多了几盒蔬菜和鸡蛋,冷气逃离出来,带着生活的味道,与空调飘散的气息有着温度的差异。 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时间从来不是治愈伤痕的良药,伤痕从来不能愈合。唯一的方式,是用新的幸福,去覆盖旧的伤口。 我遗忘了,在全然黑暗的世界面前,还有另外一种更好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不受感染。 这些天,我很晚回家。一个月圆之夜,跟椰子面对面坐着。他看向窗外,说外面的月亮很圆。我告诉他,我没有戴眼镜,我的世界一片模糊。他说,月亮不需要你看清楚,只要你坐在这里,它的光自然会打到你的脸上。 吃着蜜桃炒的芦笋和冬瓜,东北米做的饭,一边写下这篇文章,我感受到这个世界对我深深的善意。睡前互道的晚安,盛好的早点和香蕉,洗衣机轰隆隆的声音,可以正常反锁的门,以及从门缝里漏出来的明晃晃的光亮…… 尽管我知道理想会破灭,信念会消散,落寞会永恒,生活会无望,命运始终充满贫瘠和沉默,但我仍然相信这世间很美好,我永远相信。 hi,我是简衎。 我们需要的文字,应该是一把能击破我们内心冰海的利斧。 关注我,看更多走进你内心的故事。 愿你在这里,无限接近于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