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河网小小说冯新林

　　拦河网 小小说 冯新林
　　混浊的水，打着窝，拧着旋，发出呜呜的声音，可着桥筒儿冲来。拦河网已经安置妥当。
　　河原来是个死水河，在蓄水池西南，贴着村边，弯曲，粗细不一。去年冬天疏通取直后，便北接沙河，南曲曲折折入泉河。当然再向前走，会融淮河和长江，最后进大海，这也就意味着，原来困着的每一滴水，自此有了化为大海中一朵浪花的机会和更广阔的流域和出路。自然那个时候，我们是不懂得的。我们知道，水流动了，可尽着河面，扎上栏河网，堵鱼。
　　用网捕鱼的方法多，搬网、抬网、撒网，但这属于小打小闹。要结张拦河网，自然不是小事。有人从桥上用步量过河口，两步一弓，一弓五尺，小四十步，快十丈样子。考虑着水深，留够出水的网纲的高度和水中网兜的长短，宽也得三四丈，这样，网不仅能拦能堵，也可在水不动时去作拉网捕鱼。那时，各村都有大水塘，寨海子，里面撒的有鱼苗，逢年过节都会租大网起塘捕鱼，租金是鱼获百里抽二，每捕往往一场归来，一辆架车拉网，另一辆架车拉的便是活蹦乱跳银光闪烁的大鱼，让人心馋。
　　总得有人挑头吧？要办这么大的事。
　　一个远房的二哥挑起头。二哥叫军来，那年听说过兵，腆着肚子的军来的娘跟着跑反的人群才出村，突然觉得不对劲，借着路边的瓜蓭生下军来。官道队伍里听到瓜蓭里婴儿的哭声，来了个卫生员，帮着包裹收拾，还留下半袋子小米。人们后来知道，那队伍是刘邓大军南下，是穷人的队伍。爹给才岀生的儿子取名军来，就随队伍去了。再回来时，军来已经八岁换牙了，回来的却是一个小木筪子，娘哭着让军来跪下嗑头叫爹。
　　军来长大了，娘却瞎了。军来聪明，识鱼路虾情，善于结网。常常是头天晚上，军来寻一截儿竹竿，拿出刻刀，眨眼功夫，织网的梭子拾掇成了。身体一个大线团，像小西瓜一样。线是那种竺麻线，结粗网。等到人定声静，军来开结，实在困乏时，他眯着眼睛，手却麻利地舞动着，鸡叫天麻麻亮时，新网结成，地上的线团成了核桃大小。
　　军来挑头，靠河沿上十几家都兑了份子。有棉花的纺线，没有的按价兑线。能上手织网的，都分片结网，一个冬天下来，大网织成了。在当初决定织多大网眼的时候，族里的三爷，非要由一寸网眼扩大为两寸半，三爷说，每业每行都有规矩，抓大放小，吃祖宗的，得给子孙后代留下一口。
　　天阴，黑影儿早。雨又下了起来，不大不小，不紧不慢。把马灯拧亮，挂在河边弯腰柳树上。灯光昏黄，由近及远洒在水面上，水似乎比刚才大了好多。己经试着起了两网，网用桐油油过，利水。真的是拉钜就有末儿，网了几条胖头鲢子，还有一个大鲫鱼板子，有斤把重。网眼粗大，好多半斤以下的鱼儿，随网拉出，蹦哒几下，便钻了出去。
　　网纲绳系在两岸相对的树上，高出水面两三尺。军来在两边的网纲上拴了个铃铛，那铃铛原来是半脖圈上的。军来说，夜黑听响，铃铛响起来，就是有鱼入网，抓紧拉底纲绳。底纲均匀地绑着铁链沉入水底。网大底纲沉，一边有三个人，有一个人等网拉起水面用网兜抄鱼。河东岸是村庄，西岸为庄稼地。谁家种的水稻，挨着稻田正好有个水池，有方桌面子大小，水没腿肚，军来说，不要鱼兜了，麻烦，这里可以盛鱼。
　　村里静下来，只剩下传来的几声犬吠，在阴雨天，却显得沉闷和困乏。 青蛙叫得倒是挺欢，品品声音，觉得雨还得几天下。
　　开始上鱼。拦河网堵着的魚，多是水沟水坑鱼塘被水冲溃堤坝顺水汇入河流的。来军说，这魚在水里，有三层，上层是鲢鱼，中层是草鱼混子，底层鱼最刁，是鲤鱼。
　　鱼儿跌跌撞撞，一下子到了宽阔的水域。那种惊喜和兴奋安定下来后，便被水流带走。行进的过程中，各层的鱼慢慢聚拢。这样，拦河网常在堵着上层的鲢鱼后，一阵沉寂，突然铃响，抬起网来，便是草鱼和鲤鱼。草鱼条道硕长，而鲤鱼的鳞片出水便泛起微微金黄。看到灯火照耀下的这种金黄，大家噢噢地叫着，那种狂欢的感觉，像捡到宝一样。军来急忙制止，他说夜静，一丁点响动，鱼都会觉得，都会让鱼，特别是鲤鱼打挺调头。
　　又一阵铃响，上网的是条鲤鱼，灯光的照耀下，一身金黄，网兜抄起，那宽大的红尾巴还在网兜外扑腾着。这像是今天捕到的鲤鱼王了。三大爷同军来说，这条鱼留着，给你娶媳妇。我们几个都说好，军来却陷入沉默，他还没有女人，那时，好像二十几岁的样子。至于为什么会剩下，我总是找不到理由，在我的眼里，军来那是没说没挑的。
　　夜越来越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下来，天上隐隐约约冒出来两颗星星。水呜呜地叫着，可以判定，上游的雨下得不小。盛魚的池子里，发出扑扑拉拉的声音。军来和大家商量着，这些鱼怎么样办，有的说分，按网的份子和今天参加的人头，分鱼。有的说，把鱼卖给街上的食堂，换上几个钱，再分。三大爷说，时间还早着呢，等待最后再说，要是堵得多了，还可以两样都分。这个时候，好像是生产队才开始，人们自发组织互帮互助，按亲邻远近搭伙过日子的互助组结束不久。
　　大家都在想着鱼怎么办，谁也没有注意到拦河网的情况。好像是很久没见动静了，军来说拉起来看看。大家拉出来网面，完全出水时，网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灯光打在网上，园园的乱爬，是个老鳖。那鳖有小锅盖一样大，几经折腾，大半个抄进网里，军来兴奋地直搓手。刚刚袭来的一丝困意，一下子消失了。蓄水池周围多水，沟沟岔岔都会见到老鳖的身影。老鳖喜净水，爱阳光，常在河边晒太阳。如果被人发现，它会翻身竖着像轮子一样飞快滑入水中。能逮到这么大的家伙，连三大爷都一个劲儿叫稀罕。鳖是不能放入水池中的，军来在旁边地里薅棵土麻，剥下麻皮，打个结儿，套住鳖头，吊在树上。鳖的四个爪子胡刮动着，发出窸窭的声音。
　　村里谁家的晕鸡，开始啼叫了。越是接近天明，天却明显暗了很多。细风吹透身上披着的蔉衣，蓑衣是用茅草晒干编织的，还没有吃过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困意袭来，却一次次地被对拦网的守望和守望中对大鱼的期待冲散。鱼头上有火，这种不到收网谁也想不到的下一次眨眼的瞬间，会有什么样的惊喜，诱惑着大家。听着呜呜而过的河水，心都凝到网纲和网纲上的铃铛上。
　　一阵铃声乱叫，上网纲绳挣得绷紧，栓绳的柳树有碗口粗细，拽得倾斜。拉着的底纲也险些把我们拉进河里。拦河网里像闯进了一头牛犊，又像拦住了一棵树或者一道房梁，是进了大鱼了。
　　大家惊慌失措。军来忙喊稳住，我们合力把网纲稳住，背在脊背上拉起，网像粘住一样，慢慢亮出水面，灯光慌忙照起，竟然是一个人。军来跳进水里，扶着网纲，踩着水，凑近看了一下，想用手拉，却拉不动。三大爷找了根绳子，军来慢慢绑住，大家费尽才拉到岸上。
　　这是一个女人。三大爷用灯照过，摸摸鼻子，让军来快去牵牛。饲养室就在河边，牙一样长的距离。牛牵来后，在三大爷的指导下，把那女人抬起来，扒着搁在牛背上。军来牵着牛，在河边来回走着，三大爷解下蓑衣，披在牛背控水的女人的身上。拦河网两边堵鱼的人，此时，都在关心着牛背上的那个女人。
　　女人在天麻麻亮时，吐出黄水，缓过气来。
　　听说，女人是向北十多里的魏庄人，还是个姑娘，逃婚，被冲入河流……
　　姑娘嫁给了军来。第二年生了个男孩，叫网。
　　二零二一年十月十日平板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