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才可以种花?"即便身为"小百科",有人说一句,我说一万句肯定是不对的。"生活小百科"还有一个绰号叫"花痴"。说到养花,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说,有话不说憋着也是不对的。 童年的记忆里,我的父亲和奶奶都喜欢养花种草。前后两个院子,父亲的地盘奶奶做主,奶奶的地盘也是奶奶做主。我那可怜的父亲跑了邮路回来,时常看见他养米兰、芍药、昙花仙子的地方,生机勃勃地长着一群我奶奶招来的凤仙小姑娘,仙子们早已香消玉殒,性格温顺的他只会忧郁地叹气。我猜,那时候,他一定非常非常渴望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我也渴望有自己的地盘,小打小闹地种过忍冬、桔梗、铁线蕨、太阳花,最后总是莫名地消失。人微言轻,抗议过,甭说波澜,涟漪也没有一个。 毕业分配,同城有六个同学,就我一个人分到乡镇。论专业知识我是最过硬的,但是一点没觉得委屈。我有独立的"工作室",他们没有。我有很多外出学习的机会,去田间地头流汗的机会,而我的同学呆在城里,是两点一线的"笼养鸡"。我还有更多的机会亲近自然,下了班,一个人端盆衣服去江边洗。沱江河清澈见底,把双脚浸在水里,就有很多好奇的小鱼儿游过来一探究竟。洗完衣服,身体往后一仰,我便躺在花丛中了,身边全是质朴而清新的野菊花。天那么蓝,风那么轻,云那么淡,心那么安宁,我会真的睡着。睡着了,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脚在水里浸泡太久,有时候会一个激灵把我冷醒。有时候,是那些纯朴的乡亲招呼我:"嗨,站长,太阳落山,你该回家了。" 家?我哑然失笑。十六平米的工作室,白天办公,晚上,支起一张小床,便是我的卧室了。多亏了我养的那些花儿,它才有了一点点家的味道。 一开始养了几株铁线蕨,从井里挖来的,翠绿欲滴。如果我外出,就整盆把它们浸泡在水盆里。回来一看,愈发的清秀飘逸。还养过几株玻璃海棠,不知谁家种了红花玻璃海棠,又小又轻的花种子飘落在江边的山崖上,遇到一丁点土壤,便呈燎原之势,很具侵略性。摧枯拉朽,一块石壁的石缝里全是它们的身影,开花时节,蔚为壮观。后来在东拉山,峨眉山,黄龙古镇农家的后院,我又见过这样的情形。这花特别耐旱,也适合经常外出的我。刨了几株带土比较多的回来,拣来别人不要的盆子罐子栽培。我小小的阳台上,一直花开不断。 总感觉这些花草都是为我壮胆而来。地方越小越排外,我很孤独。住在卫生院的三楼,楼下便是太平间。三楼还有两户人家,晚上,他们把大门一关,我便孤零零隔离于外了。那大门上贴了一个桃符,说是避邪。因为,曾经有个女孩不堪病痛的折磨,吊死在三楼的公共卫生间的门上。我倒是觉得活人更可怕一些,有个副镇长,频繁来我的办公室,见有人便很快离开。如果没人,他便不走,没话找话,暗示他能让我工作轻松一些。真无耻!我的花儿们草儿们都瞅着他刮脸皮呢。我没什么多话,头也不抬,手一指:门在那边,你出去! 我当阿敏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事讲给他听,这家伙却幸灾乐祸地直乐呵。阿敏个子不高,生得眉清目秀,多才多艺。他也是刚从师范校分来镇小,在校时是学生会主席,还是学生党员。我想把他介绍给二宝,他没见过二宝就同意了,说相信我的眼光。二宝倒好,一听阿敏的身高,竟然气恼地一口回绝了我。实际上,这应该是她可能遇到的最好的人。 我回城的经历比较曲折,学校原来的主办会计觊觎副校长的空位,没上,负气说要离开单位。正是年终财政催报表的时候,她笃定校长会从了她。校长是个倔脾气的老头,等会计辞职书一递上来,他掏出笔刷刷就签了字。想进学校的人很多,都是有来头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后台,我没有。 校长说:这样吧,你们每人写一篇文章,说说自己到了学校都能干些什么。我怯怯地多问了一句:学校都有些什么工作啊?其余几个人都没有在规定的时间交卷,认为没什么必要。我回去花了两个小时就写成了,校长认真看了,没说好歹,让我再为最近发生一个事故做一个梳理,同时派了党组成员去我原单位考察。接待他们的,正是那位乱想汤圆开水喝的副镇长。送走学校的人,这个坏人摇头摆尾,抖着一身好肉,得意地笑。我不抱什么希望了,该干嘛干嘛。校长却很快打来电话,要我赶快去报到,三天之内递交年终报表给财政和审计。老会计一句话没有,资料一交接,虎着脸气呼呼就走了。我花了半天时间来看她历年的报表,再花了少拉一泡尿功夫的时间,年报就出来了。我很奇怪,事业单位会计相当简单。就这也拿来要挟人?有没有搞错?! 一年又四个月,我离开乡镇回城,阿敏来为我送行,那是他第一次进我的办公室,我很想送他一点东西做纪念。都说农经站长是个肥缺,可惜我都没有心思去钻营这些便要离开。环顾四周,只有一口十元钱买来的水缸是最值钱之物,我让阿敏抱走。他红着脸说:能不能要一张相片留念?我愣了,不知道他是要二宝的照片还是我的?没等我问,他头一埋,"吭哧吭哧"地一手拎个大水缸,一只臂弯里抱着一盆我的玻璃海棠就下了楼。这个干净的小男生,就像那些水边生长的铁线蕨、野菊花、玻璃海棠一样美好。 学校是个新天地,效益相当好,难怪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单位很快分给我一套房子,有一个四平米左右的阳台,楼上住的是我师哥,楼下是学校的图书室兼档案室。这下好了,我种了两株葡萄,一株往楼上发展,另外一株,简单为它在阳台的边缘了一根支架,任其恣意生长。还种了一株枇杷,一株腊梅,一株无花果,一株黄玫瑰,一株四季玉兰,两株红蔷薇。厨房边有一个小阳台,我也见缝插针地种了学生送我的黄角树和从山里挖来的龙舌兰。 土最仁厚,植物最慈悲,你对它们好,它们一定会有感应。一到春天,"大红袍"率先疯了,每天早上,上百朵红花一齐绽放,很喧嚣。黄玫瑰不开到筋疲力尽决不罢休,四季玉兰生长迅速,很快长到师哥的阳台。对无花果,我只好做一些技术处理,掐掉它的嫩芽,控制住它的身高,让它侧生出很多枝条。到了夏天,葡萄陆续成熟,无花果的果实,也会时不时地在一夜之间膨大几个,昭然它已经熟透,可以采摘。楼下常常叽叽喳喳聚了高高矮矮的几个小娃娃,看见我头伸出阳台,就来套近乎:阿姨,你的葡萄长得好好哦!只需食指一勾,那些娃娃就嘻嘻哈哈上楼了,非常懂事地只摘红色的来吃。 相同的爱好会聚集来气味相投的人,楼下的宋公公是南下干部,退休多年。年轻时,他在九寨沟做了多年的地质勘探工作,非常喜欢种花养草。看见我的大红袍长蚜虫了,他会把药配好,装在喷枪里递给我。每天晨跑后,我在院子里的水池边看书,兴之所至,大声读一段给他听。每天都好开心,感觉又回到学生时代。 离开学校,我跟宋公公说:没什么好送你的,你不是喜欢龙舌兰吗?这花归你了。几年后,回校却看见我的"彼岸花"长在学校的池塘边,已是儿孙满堂,好大一片。这彼岸花,花时无叶,叶时无花,不枝不蔓,花大而艳丽,花瓣张牙舞爪十分诡异。难道它吓着了宋公公? 这几年,学校的院子里相继有几位老人去世,我从来都没敢问宋公公还在不?至于那些娃娃,我还是偶尔会见到,他们已经长大成人,指使怀里的奶娃叫我"婆婆"。我简直惊呆了,人生何其短! 我的每一段人生里都有花,和与花有关亲切的人。搬到成都,我带走了枇杷树,那是怀佳峰的时候,吃完枇杷,把籽儿埋在盆里长成的树,现在每年都结很多的五星枇杷。有一次,我没在家,佳峰的爷爷嫌我的花园过度绿化,便提起斧头大开杀戒。到了枇杷树那,佳峰说:"爷爷,我跟这树同岁,你砍它就是砍我。"佳峰爷爷听这话,手一软,枇杷得救了。我假山上的虎耳草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年同学送我的生日礼物,它原本长在一个很玲珑的假山上,几个哥们去山里敲的假山。红心猕猴桃生于大巴山,小赖同学的馈赠,卒于公公的斧头之下……真正的如数家珍,其余的我也好像没什么值得嘚瑟的。 关于种花,我有很多心得和感悟想与你分享,就是这样。我问过老师,你全世界跑来跑去,拍那么多图片给大家,为的什么?他说:分享,就是这样。我不认同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普世哲学。我也不认为"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有多么的正确。我爱那些花啊、树啊,就很放肆地去爱。 依我看,哪里都可以种花,你给我一把种子,我就会给你好看,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