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提心吊胆的雨夜

　　俗话说：＂未经他人苦，怎知他人难。＂很多时候，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能做到感同身受，才能做到共情。
　　一
　　2010年的六月初五，一场罕见的大雨，从早上开始，以倾盆之势笼罩了我所在的小镇。
　　傍晚时分，雨势依旧未能减弱，依旧以倾盆之势哗啦啦地下着。
　　晚饭后，我抱着八个月大的儿子，妈妈牵着我七岁的女儿，我们一起站在一楼大厅里，担忧地看着街道上浊浪翻滚的洪水，像一头无法驯服的猛兽，左冲右突地翻卷、冲撞、再打着旋儿地汇入离家不远的银梦河。
　　因为雨势太猛，四十米宽的街道成了汪洋大海，浑浊的雨水挟带着树枝、瓜果蔬菜、缺胳膊少腿的家俱、惊惶失措的猫猫狗狗，一齐冲向银梦河。
　　妈妈见此情景，担忧地说：＂梅儿，雨下这么大，我担心你爸和他住的那些简易房一起，会被这雨水冲到牢山水库里。＂
　　听妈妈这么一说，我也紧张起来，爸爸那时候给江西来牢山采萤石矿的人照看厂房，那些厂房是由石棉瓦和阳光板组合而成，平时住没问题，这样罕见的狂风暴雨袭击下，的确太让人担心。
　　于是，我赶紧掏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想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
　　还好，电话很快就拨通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爸爸就在电话那端焦急地说：＂梅儿，雨下这么大，你们娘儿几个千万别出门啊！要时刻留意河水上涨，见势不妙要赶紧爬到楼顶上去。＂
　　本来我的一颗心就惴惴不安的，经爸爸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为了不让爸爸担心，我强自镇定地说：＂爸，我们没事，我和妈妈最担心的是您，您那儿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爸爸用轻松的语气回复道：＂我这儿没事，我已经把房子加固了，只是这雨下得太大，把柴禾都淋湿了，没法做饭，还好我上集在街上买的油条和馒头还有，饿不到，等雨停了再说。＂
　　我听到妈妈长长吁了口气，赶紧对爸爸说：＂您没事就好，我妈正担心您哩。＂
　　爸爸爽朗的笑声夹着雨声，穿过手机屏，像春风化雨一样抚慰着我和妈妈的心。
　　挂了爸爸的电话，妈妈又担忧地说：＂你二哥和你二嫂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那房子在河边上，又陈旧，我怕扛不过这场雨……＂
　　我很理解老妈的心，尽管哥哥他们四十多岁了，但在父母眼里，他们依然是孩子。
　　为了让妈妈放心，我又把电话打给二哥，二哥很快接了电话：＂小妹呀!你那儿水位怎么样了？＂
　　我赶紧回答说：＂我这儿没事，妈担心你和我二嫂哩。＂
　　二哥说：＂我和你二嫂已把电视、冰箱、摩托车搬到兰明建表叔家里了，你们放心，应该没什么大事，一会儿雨停了，河水就下去了。＂
　　妈妈在旁边赶紧说：＂二娃，夜晚睡觉警醒点，你们最好晚点睡，见势不妙赶紧跑，不要顾东西。＂
　　二哥立即回答道：＂妈您放心，今晚雨什么时候不停我们就什么时候不睡，我现在和金连在我表叔家里。＂妈妈这才安心地说了声＂阿弥陀佛！＂
　　挂了电话，我们又盯着街道上奔腾不息的洪水看了一会儿，确定它们不会漫进屋子才放心地把大门关上。
　　因为雨势过大，电管所早就断了电。
　　我们回到后屋，我拿出早就备好的蜡烛点上，并将手电放在枕头旁边以备不时之需。
　　简单洗漱过后，我们就上床休息，听着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点。
　　就在儿子刚刚躺在我怀里睡着了时，我的后门突然被隔壁邻居＂砰砰砰＂地敲响了。
　　儿子立马被惊醒，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好在儿子很乖，没有哭闹，但我还是有些气恼，忍不住高声叫道：＂怎么了？你把门敲这么响？＂
　　邻居惊慌地说：＂阿洁，我房子进水了，你家房子进水了吗？＂
　　我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什么？我们的房子进水了？＂
　　邻居说：＂是啊！我厨房卫生间都进水了，你快起来看看你们家进水没有？赶紧把你妈和孩子都挪到楼上去。＂
　　我再也顾不上气恼，连声向她道谢，她叮嘱了一声＂小心＂后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家。
　　二
　　我立即下床，打开手电筒，朝地上照了一下，发现后门的水已经开始顺着门缝朝屋内流，心里顿时慌了，我着急地对妈妈说：＂妈，快起来，屋里开始进水了。＂
　　妈妈立即起床，女儿也跟着下了床，我把儿子抱起来递给妈妈说：＂你带着两个孩子先上二楼，我把电视、洗衣机搬到楼梯转向台，再把米面收拾一下，冰箱太重，只能随它了。＂
　　妈妈抱着儿子却不动，嘴里喃喃地说：＂你再给你爸爸打个电话？＂
　　我赶紧停下搬电视机的手，心说这个时候还管什么东西，先确定亲人的安全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我从床上拿起手机，拨了爸爸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
　　见此情景，妈妈一屁股坐到床上，声音颤抖地说：＂梅儿，完了，这下你爸爸完了!＂泪水顺着妈妈的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的心一痛，赶紧坐到妈妈身边，一边轻拍着妈妈的后背，一边拼命拨打爸爸的电话，却一直无法拨通。时间愈长，心愈沉重。
　　妈妈一直浑身颤抖着，显然在极力控制自己。泪水沿着她布满皱纹的脸无声流着，流得我肝胆欲碎。
　　我只能安慰妈妈说：＂妈，我爸应该没事，可能雨太大，信号不好无法接通，等雨停了肯定能打通。＂
　　妈妈说：＂你爸住的那个地方离牢山水库太近，这么大的水，我担心你爸已被冲进水库了。＂
　　妈妈这么一说，我有点毛骨悚然，但是我不能顺着妈妈的意思朝下说，我只能拐着弯儿说：＂不会的，您和我爸一辈子都做好事，老天爷没理由不保佑您们。＂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打不通你爸的电话算了，快打你二哥的电话试试，看看他们怎么样？＂
　　我又赶紧拨打二哥的电话，令人揪心的是，也是无法接通，妈妈这下更慌了，抱着儿子在屋内团团乱转，嘴里絮絮叨叨地说：＂这下完了!这下完了!你二哥和你二嫂……＂
　　我强自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极力镇定地说：＂妈您冷静一下，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的，只是信号不好，一时无法接通，等雨停了肯定能打通。＂
　　妈妈也不理我，兀自一个劲儿地说：＂这可怎么办？这该死的老天爷!怎么下这么大？这不是害人么？＂
　　我只好一边安慰妈妈一边持续拨打爸爸和二哥的电话，奈何总是无法拨通。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倒吓了我一跳，同时又有些惊喜，以为是爸爸或者二哥的电话，结果我一看来电显示却是小哥，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赶紧划开接听键，小哥着急地说：＂小妹，你房子进水了吗？＂
　　我带着哭腔说：＂后门刚刚进水了。＂
　　小哥说：＂你去前门看看，听说整个街道的房子都进水了，候庄那边听说一楼都淹了。我今天晚上在别人家吃饭，还没回家，现在去你家的桥也淹了，水到我胸口这么深，也不能来看你们，你们赶紧上二楼，实在不行就到楼顶上去，至于东西淹了就算了，保命要紧。＂
　　我一吓，差点哭出声来，又怕惹妈妈着急，赶紧拿着手机去前面大厅查看，谁知道刚刚走过去，就从门缝里涌进来一股冰凉的水，瞬间淹没了我的脚背，吓得我的手机差点掉进水里。恐惧像一张黑色的大网，迅速把我包裹起来。
　　我一边瑟瑟发抖地叫妈妈抱着儿子和女儿赶紧上楼，一边牙齿咯咯响着给小哥打电话，因为太紧张，怎么都拨不通，不是拨多一个数字就是少拨一个数字，急得快要哭了。
　　三
　　小哥不见我打电话给他，不放心又拨了过来，奈何我抖抖索索的总是按了拒绝键，我一边安慰自己冷静再冷静，一边却抖得像筛糠一样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好不容易接通了，我结结巴巴地对小哥说：＂不……不……不好了!我房子……也……也进水了!＂
　　小哥说：＂小妹你别紧张，先去二楼，等水退了我再来看你们。＂我忍不住＂哇＂地哭出声了，又赶紧咬住嘴唇控制住自己，我怕让妈妈担心，这个时候，我必须坚强，否则妈妈更受不了。
　　小哥不停地安慰我说：＂小妹你别怕，你那是新房子，不会倒，大不了大水过后所有的家俱重新换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我一想对啊！只要能平安活着，损失点东西又算什么？这么一想，我也就不害怕了，赶紧擦干眼泪上了二楼。
　　到了楼上，妈妈说：＂梅儿，问你小哥打你爸爸和你二哥的电话了吗？＂
　　我又立即打电话问小哥，小哥说：＂他们的电话都打不通，不过应该没事，可能是信号不好，叫我妈放宽心，他们都会没事的。＂
　　听小哥如是说，妈妈只好默不作声。
　　我惦记半夜要给儿子冲奶粉，就打着手电去厨房拿开水瓶、奶瓶和奶粉，谁知道下到最最后一步楼梯时，水已把它淹没了。
　　我趟着水去厨房将米呀面呀油呀统统搬到餐桌上，把电视也搬到餐桌上，再咬牙把洗衣机搬到一楼楼梯转向台，累得差点虚脱。
　　此时，院子已是一片汪洋。水井被淹没了，卫生间的污水漫到了院子里，我也顾不上了，逃也似的跑到二楼。
　　这么一折腾，差不多快十一点了。儿子已经躺在妈妈的臂弯里睡着了，女儿也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先把女儿抱上床，给她盖了一个枕巾，再轻轻把儿子从妈妈怀里抱过来放到床上，低声招呼妈妈也赶紧睡。
　　妈妈默默地躺在女儿身边，我知道她肯定睡不着，我也一样，尽管我很困，但是脑袋格外清醒。爸爸和二哥的电话打不通，我和妈妈谁也无法安心入睡。
　　不知道躺了多久，我的大门突然被人＂怦怦怦＂地敲响了，同时听到二哥在外面喊我：＂小妹快开门!＂
　　我不禁喜极而泣，妈妈也一下子坐了起来，我高兴地说：＂二哥来了!＂
　　妈妈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们俩打着手电筒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打开门，二哥和二嫂站在门外，而二哥，居然光着膀子，二嫂的拖鞋也只剩一只。
　　我们四个人抱头痛哭起来，是激动的、也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场罕见的暴雨，直接将二哥租的房子连同所有的东西一起，席卷而空。
　　还好，二哥和二嫂平安无恙。还好，二哥到我家不久，爸爸的电话打了过来，他也平安无恙。
　　我和妈妈提到噪子眼里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多年以后，每次想起那个提心吊胆的雨夜，我依然心有余悸。妈妈对爸爸和二哥他们的担忧，让我深切体会到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小哥对我的安慰和鼓励，让我战胜了自己的怯懦。
　　从而也让我相信，只要一家人同心协力，再大的天灾人祸都能平安度过。
　　写在最后
　　经过那个提心吊胆的雨夜之后，我们一家人都约定，无论任何时候，我们都要24小时开机。
　　因为，我们都害怕再次经历那种失联之后惶恐不安的过程。
　　在7.21郑州千年一遇的洪水泛滥之时，相信很多人都经历过那种提心吊胆的经历。
　　有时候，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真的太渺小了。
　　唯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