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与菽计，不辩解脱（随笔）

　　◎童小汐
　　童小汐书法
　　＂何与菽计，不辩解脱。＂——无名氏先生。
　　先说一件事。师姐发来一首诗，让我帮她改一改，我看了一遍就笑了，题目是＂感恩＂，诗中的感恩对象，竟是曾经霸凌她的人。让人很好奇，也觉得不可思议，如今真的还有人愿意以德报怨吗？看了她的诗后，我自愧不如，如此气量，也真的难为她了。
　　师姐的诗：
　　谢谢在我成长过程当中，
　　用言语轻视我、贬低我、嘲讽我，
　　以及借由文字鄙视我的人
　　虽然你们的言行举止让我痛不欲生，
　　让我视上学为畏途，
　　天天以泪洗面，
　　我既无法反击，又无法找人诉苦，
　　每天的日子就像在炼狱般难受。
　　但我终究懂得了——
　　伤心、难过、愤慨，
　　并不能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
　　唯有让自己变成舞台上最闪亮的一颗星，
　　才能破除你们无情的诋毁。
　　谢谢你们，因你们的霸凌，
　　我成长了；也因为你们的霸凌，
　　让我知道对人该有一分同理与包容心，
　　谢谢你们让我变得更加成熟、懂事。
　　哈！这算是一首诗吗？我知道，姐姐不会写诗，这更像是一段日记里描述心境的话，而且这段话是她故意写给我看的。我会意，谢谢师姐哦！
　　师姐个性很开朗也很活泼，脸上时常挂着微笑，是一个很有人缘的女孩，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到她脸上那小小的不完美。如果不是看她的＂诗＂，很难想像她也曾遭受霸凌之苦，而且是铺天盖地的言语伤害。这样的心理创伤，就算是大人也很难承受，何况是一个女孩呢？
　　但是，她却能转换心境，并且以一种感恩的心态，来面对曾经伤害她的人。不过二十一岁的女孩，就能将＂绊脚石＂转念为＂垫脚石＂，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襟怀与思维，令人佩服，也令人心疼。
　　只期盼任何形式的霸凌都不要存在，因为这样的苦楚，非当事人很难体会。
　　虽然师姐已走出伤痛，但还有多少人因此在心中烙下了不可抹灭的伤痕呢？
　　《新唐书·娄师德传》载：＂其弟守代州，辞之官，教之耐事。弟曰：‘人有唾面，洁之乃已。’师德曰：‘也，洁之，是违其怒；正使自干耳。’＂什么意思呢？别人吐了自己一脸口水，不仅不发怒，也不擦拭，而是要含笑承受，让它自己干了。
　　光读这一段，想想喔！这该要多大的气量啊！但知道了娄师德这样教导弟弟的背景，也就不觉奇怪了。当时，娄师德凭着才能，得到了武则天的赏识，官居宰相，已经有人在皇帝面前大肆诋毁了；现在弟弟又要到代州做刺史，这不更招人嫉妒吗？娄师德是明白其中利害的，所以，忍让不失为一个降低自己风险的法子。
　　商场上、同侪间，不必随意让，更不能肆意逼人，倒可以学一学＂忍＂，宰相尚且如此，何况手中只有那么点权财势的，或半点也没的。
　　我问先生：＂宰相肚里能撑船吗？＂
　　先生说：＂当然能，不过宰相也能杀人。＂
　　哦！这样呀！那红尘中的你我他，修到气度超脱的能有几人呢？
　　昨天下午，先生来书房问我读书的进度，我作了回答，见他再无别话，我有些郁闷。先生沉默良久，提笔在案上宣纸写下八个字：＂何与菽计，不辩解脱＂，然后起身走开。
　　What？这难道是个成语吗？我天生敏感，赶紧查字典极其相关！——＂菽＂豆类的总称，有个成语叫＂不辨菽麦＂，指分不清豆子和麦子，用来形容愚昧无知，或指缺乏常识或判断能力。
　　典出《左传．成公十八年》：＂春，王正月庚申，晋栾书、中行偃使程滑弑厉公，葬之于翼东门之外，以车一乘。使荀罃、士鲂逆周子于京师而立之，生十四年矣。大夫逆于清原。周子曰：‘孤始愿不及此，虽及此，岂非天乎！抑人之求君，使出命也。立而不从，将安用君？二三子用我今日，否亦今日。共而从君，神之所福也。’对曰：‘群臣之愿也，敢不唯命是听？’庚午，盟而入，馆于伯子同氏。辛巳，朝于武宫。逐不臣者七人。周子有兄而无慧，不能辨菽麦，故不可立。＂
　　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呢？小汐试着理解一下，我想大意是说晋国发生政争，贵族大夫栾书、中行偃为了争夺政权，杀了厉公，立襄公的曾孙周子为国君（晋悼公）。周子说：＂我没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难道这不是天命吗？不过人们要求有国君，是让他发布命令，立了国君而不服从，要国君有什么用？所以不论谁做国君，大家服从他，才是神明所保佑的。＂官员们异口同声说：＂大王说出了我们的愿望，怎么敢不‘唯命是听’。＂……周子于是成为晋国国君。＂
　　其实，周子当时才十四岁，根本无法亲政，且有年长的哥哥，但栾书等人为了掌握政权，把周子当成傀儡，就称赞周子十分聪明，并诋毁他的哥哥，说他十分无知，连豆子和麦子形状完全不同的普通农作物，都没办法分辨，这样无知的人怎么可以做国君呢？
　　后来＂不辨菽麦＂这句成语被用来形容一个人愚昧无知，连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哈！何与菽计，不辩解脱！是哦！与几个愚昧无知，连基本常识都没有的人有什么好计较好辩论的呢？而我方十八岁矣，尚未达到先生的境界，如何得解脱？
　　这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有个网友和私信索要书法，我忙于学习几天无暇回复，再看时，又发来一段不堪入目的流氓话，我就不理解了，流氓要书法干嘛？
　　＂请自重！＂我如此回复一句。当遇十分抵触，却又不欲争执之言行时，多半会这般告诫，潜意为：你这不是在诋毁我，而是在侮辱你自己。
　　我生性脾气火爆，昨晚于案上写下一段字，人世身分，各显其风：
　　为长辈，要心地宽和，不可以长攻幼，为私利戕害小辈；为师者，要潜心学问，督人持正，不可学小丑唱阴阳戏；为领导，要底子厚硬，怀格局，富见识，不可画地做土皇帝；为工匠，要坐得冷凳，指尖掌下，十年如一日；为对手，纵无胜算，亦要公平一战，虽败不辱。
　　先生来检查作业，不料被他瞥见了，抽入手中一看，一把撕碎，训斥我：＂五一要出去玩了，还操这么多心？教你的思想和知识，不是让你当个愤青的，说了多少次让你放下执念，因为毫无意义呀！你每天就想打仗，战这个战那个，你先战胜自己再说吧！如果换做我，我打仗也得找一个有名有姓的，而且比我优秀的对手，和比自己强的人战，那才叫本事，或许还能让自己长进，和一个不如你的人，甚至无知的人叫板，你能进步吗？那叫堕落！说明你还没真正的进步。＂
　　我瞅着他眼泪汪汪地问：＂先生，执念有底线吗？＂
　　先生说：＂有。人活一世，一念贪，一念损，心眼总有不纯时。抛开所有角色，终究还是一个人，为人便是要执守底线，这个底线就是，向着光明，不朝黑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要努力把自己变得更优秀，而不是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畜生。只有人品贵重，才配有人的身分，人和畜生较量，那你说，作为一个人，这个人本质上还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吗？＂
　　好吧。我记住了哦！
　　有支持我的网友，打抱不平类型的，每次自发为我＂伸张正义＂，因为他说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真正的令他气愤和恼怒！对于网友的气愤，我深表同情。是的，最令人气愤的事莫过于凑巧听到别人正在唾沫横飞地说自己长短。若是脾气暴躁者，冲上去饱一顿老拳也不足以泄愤；若是性情温和者，则独自生闷气，或找好友发发牢骚。显然，我的网友属于后者。
　　最后，听到朋友无奈地感叹：＂我们无法做到每个人对我都很满意。＂
　　我想，人活着，为什么要迎合别人？
　　张爱玲说过，＂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出来，说出你姓甚名谁，然后再出来表达你的观点，发泄你的情绪，而是躲起来诋毁别人呢？背后诋毁他人本非君子之行。
　　昨深夜我又发一段话出来，被师姐截图甩给先生，先生特别生气，就隔着一个房间给我打电话，又训斥我半天，要我删除，我的脾气，不可能会当时就删除的，所以忍了一夜。早上起来想起先生电话里对我说的一句：＂谁都无力改变别人，但似乎也无须为迎合别人而随便改变自己吧？那么何不宽容大度一些，保持一份好的心情呢？＂
　　是哦！可别小看心情，它能让天地动容，自然变色。同样进大观园，刘姥姥开心，林妹妹伤心；同样的江水，李后主低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苏东坡豪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景无情，人有情！
　　先生，我明白了。我们常常不自觉地去求得外界的理解和同情，而往往忽视了自己心境。其实，这才是最值得信赖的。把自己的心布置成花园，我将赢得快乐；把自己的心布置成殿堂，我将赢得尊严；把自己的心布置成秋天，我将拥有苍茫和成熟；把自己的心布置成春天，我将感受到一种青春的呼吸和花香的问候……
　　202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