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漂泊异乡的人,他的灵魂深处往往都会有一根软肋,一根源自家乡的软肋,思念与牵挂是它日益增生的软骨,年龄越大就越感觉一触就疼。 这个疼在过去是可以自疗的,历史上一直有一个传统的自疗药方。这个方子就一味药物,药名就叫告老还乡。告老还乡这种药,在历史上就是一味普普通通的常用药,只是在今天很是冷落与生疏,犹如日渐落寞的中医,如果不加以重视和保护的话,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一种过去式。 一座日作夜息的村庄,它的骨头里一定流淌着生生不息的文化之血,有流出有流入,永远保持着新鲜与动力,如果只是不停地流出,村庄是会虚脱的,没有血色,没有活力。 这种虚脱在过去是可以自愈的,在历史上这剂自愈的良药就是告老还乡。那时的乡村,文化之血并不是一个单向的输出,而是始终在循环往复。这个循环就是很多人年轻时走出乡村,在外为官,从军,经商,而年老时又叶落归根,回归乡村。这些人中很多既有品德,又有才学,人谓之乡贤。这些乡贤的回流,既是他们安放自我灵魂的最佳方式,也是他们回报乡村的最好办法。 这些人回到乡村,不仅带回了财富,更主要的是带回了知识、经验和见识。这些人在乡村,就是一个个活动的人文标杆,他们的为人之法,处事之道,慢慢地净化着乡村,教化着乡邻。如此,因为乡村有了这些乡贤,不仅拉近了与城市的距离,亦提升了乡村自身的文化底蕴。这时的乡村,与其说是村民自治,不如说是乡贤治理。 一个没有乡贤的乡村是没有灵魂的,乡贤文化乃是乡村文化的灵魂之所在。我们的诸多历史文化名村,无不是乡贤治理的成功之作。在这里,我就不去举什么例子了,因为无论我们何时走进何地的稍有些名气的古村落,只要翻开他们的族谱,或进入他们的祠堂,或与他们村中的年长者闲聊几句,我们就能大致地验证出我此言不虚。 历史上的乡村需要乡贤,我们今天的乡村也同样需要乡贤。今天的乡村,虽然很多依然是缺资金,缺资源,但在基础设施的总体水平上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有些居住条件甚至比城里还要好得多。只是,今天的很多乡村总让那些从乡村出来的人感觉没有了原来那种固有的味道。为何?缺文化,缺人才,缺乡贤。这样的乡村怎么挺得起腰杆,怎么能散发出自身的传统气息? 文化何来?虽说各级文化部门时常会搞些送戏下乡,送书下乡,送电影下乡,送文化下乡。这些作为一种文化宣传,作为一种官方引导,倒也未尝不可。但,这种送上门的文化是生不了根的,更不可能在村里真正的开花结果。 人才何来?历史已经证明,让广大知识青年去农村的广阔天地,这只是一厢情愿,既很难留住人,更很难留住心。我们乡村自己培养的人才都往外跑,又哪有资格批评外面的人才不来,或来了又走。 乡贤何来?村里的留守老人是不可能通过教育培训而成为乡贤的,村里的青壮年也不可能全部留在家里而慢慢地变成乡贤的。乡贤更不可能临时去培养一批,或花钱去包装几个。 今天的乡村,文化之路在何方,乡贤在哪里?历史与现实告诉我们,答案还是那四个字一个方:告老还乡。鉴于这是个老问题,又是个新课题,我且在这里讲四个例子。 这第一个,我想说一说甘祖昌将军回乡村做农民,因为他回乡的时间稍早些,离我的家乡又最近,就在隔壁的乡镇。甘将军1957年回到江西莲花县坊楼镇沿背村,至1986年逝世,做了29年的农民和乡贤。他回到乡村后,做了哪些好事和帮助了多少人,《初心》已经叙述得很清楚,我在这里就不重复了。我只想补充一件事:很多年前,我的乡邻们就说甘将军在村里那些年,村民们都似乎懂事了许多,吵口打架、争田争地、偷鸡摸狗之类的,那减少的数量可不是一点点。 这第二个,我要讲一讲原国家政协副主席毛致用退休后归隐乡村,因为他曾经做过我们江西的省委书记,所以我偶尔在网上也会关注一下。2003年,他从领导岗位上一退下来,便回到家乡湖南岳阳县筻口镇西冲村,至2019年过世,做了16年的乡贤。他在村里盖了三间瓦房,自己种菜、养鸡、养鱼、养猪,也帮助村里修路架桥做公益。而最让我兴奋的是,尽管他在村里非常的低调,但县里、镇里、村里的干部们在村民面前却依然比他回村之前要讲文明懂礼貌得多。 这第三个,我必须点一点原南昌市市长李豆罗,这个乡贤也不简单。2010年,李豆罗退休后回到了老家江西进贤县西湖李家。让人敬佩的是,他回老家可不是单纯去养老的,而是想在乡村实现他心中的那个新农村梦想。他筹钱整治乡村环境,建农博馆,土法酿酒,办原生态农庄,村舍修旧如旧,居然把一个歪歪扭扭、污脏兮兮的村庄打造成了景区。这么些年过去了,村里不仅面貌焕然一新,村民们也得到了不少的实惠。 这第四个,是一位老教授,一位湖南科技大学退休的文艺学老教授。这位老教授名叫夏昭炎,是我2018年参加"美丽攸州"全国散文笔会时认识的一位乡贤。2004年,这位老教授抱着叶落归根的想法回到老家湖南攸县石羊塘镇谭家垅村。十多年来,他的义举则是为乡村"种文化"。当年,他回村看到的是农闲时节村民们无所事事,大人赌博,小孩玩游戏。他想这乡亲们口袋鼓了,脑袋空了可不行。他与老伴出钱出力,甚而动员自己昔日的学生帮忙,成立文化活动中心,创办书屋,组建文艺队,开办少儿假期学校。在他的辛苦付出和个人魅力影响下,这位老教授的村庄竟然成了远近闻名的文明村、文化村。 虽然,我在这里一口气摆出了四个告老还乡的案例,但客观地讲,这些都只是今天乡村里的一些个案,并不具有普遍性。我们有很多原本可以成为自己家乡乡贤的退休干部、退休教师,退休医生,退休专家、退休企业家、退休白领们,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告老还乡,而是在城里白白地浪费着自己的时间、精力和智力。他们有的白天在城里的公园里游来荡去,有的晚上在城里的广场上摇头晃脑,有的年复一年在城里做着儿孙们的保姆。当然,也有少数人返聘在城里某个地方的某个岗位发挥着余热。 告老还乡,这条回归家乡的道路,在今天的乡村并不平坦,甚至还有某些障碍。城乡两种户籍的设置,意味着很多人在走出乡村之时就已经失去了乡村的庇护,尽管他们的祖祖辈辈生活在村里。告老还乡,但这个乡村却似乎已经不再是他们自己的乡村,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有本村村民的身份,也不再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如果祖屋尚在的话,他们可能还有个栖息之所,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了在本村拥有宅基地的资格。还有,他们在城里的医保和社保,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随着他们的回归而回归。 乡村呼唤乡贤,乡贤最大的可能还是来自告老还乡。这个药方被历史长期证明是一个好药方,我想这剂药在今天仍然不失为一剂良物。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我们的乡亲,应该鼓励告老还乡,打破城乡户籍限制,制订相关支持政策,给予乡贤应有的尊重和必要的话语权,让乡贤荣归乡村,让乡村找回失落的传统,让传统修复渐行渐远的乡贤文化,这或许才是乡村振兴的正道和方向。 告老还乡,乡贤归来兮,乡村之魂归位兮,乡村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