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天,我拎着大包、小裹待换洗的衣服被褥,回娘家洗涤、清理。娘家离我自己家挺近的,只需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就到了。我家的院子里打有一口水井,日常清洗东西感觉真挺方便的。主要还就是不怕费水。 远远地,我看到老宅的小洋楼底下,大门厅堂台阶下的小板凳上,形单影只枯坐着一个面容肃穆的小老头:白发老爹一言不发,端端正正,一板一眼,坐姿乖巧的样子,莫明其妙地让我想到了幼稚园里,那些个翘首以盼,等候家长下班的小孩子们:我那神情落寞、白发披霜的老爹呀,耆耆老矣。 不知怎的,我看了心里觉得好难受。在我眼里,曾经如同山一样伟岸的老爹,因为岁月的无情患上了老年人常见的多种慢性老年病:糖尿病,高血压,眼底黄斑退化以及最可怕的老年人病杀手:阿尔兹海默症。 这种病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阿尔兹海默症经常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去一个人最弥足珍贵的记忆和辨识能力,无法逆转地让自己变成一个固执甚至是不讲道理的人。当病情发展日趋严重的时候,老人们会逐渐地丧失常人的思维和感受能力,非常的遭罪也挺辛苦的。 小的时候,我总感觉爹挺牛的。文化程度一般化的爹,凭着个人的聪明才智,刻苦钻研,自学成才。一步一个的脚印从一个乡镇的企业小会计济身于镇专业审计师的行列,并长期担任镇审计部门领导的工作岗位。硬是在专业性很强的审计专业领域中,开辟出一小片发光的自留地。 认真细致、刻苦钻研、锲而不舍。年青时候的爹意气风发,干一样"钻"一样。 "钱桥的那条小河,我年轻时有参与部分流道的测绘、开挖工程。"这是爹津津乐道重复最多的话题之一。(爹年轻时候,曾经担任过钱桥镇规划小组工作,那条围绕着钱桥小镇的周边,静静地流淌着的小河,他有参与过部分地段河流的测绘作业。) 我知道,那段曾经的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是爹一生引以为傲的经历和证明了。每每谈起那段热火朝天的过往历史,爹本来已经浑浊的眼眸,立马,顾盼生辉,神彩飞扬,堪比青春博发的少年郎! 那如梦境般的鎏金岁月,承载着整整一代人引以为傲的过往和历史…… ——然而,我的爹呀,终究老了。我那一根筋的,固执、倔强的爹爹呀 ,随着年岁地渐次增长,逐渐失去了记忆和敏捷的思维反应能力,缓慢地老去了…… 然而他依然执着于,高高在上,固有的个人权威。言辞偏激,说一不二,拒绝听取任何"反对"他的声音,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叛逆"型的老小孩。 爹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三天两头的,在网上电话订购一些厂家来源不明,质量不靠谱的营养保健产品:什么破壁的三七、灵芝粉,什么高档的鹿角胶囊,什么长白山的野山参……全是一些名头很大,质量堪忧的三无产品。家人们,还绝对不能向他提出任何的质疑,否则就是一大堆现成的等着:"我花自己的钱,我高兴,关你什么事?" 小心翼翼的家里人,尽量不和他多费口舌,这其中还包括我那可怜的娘亲。然而老爹吹毛求疵,越发"难弄"起来…… 常常风吹雨打,常常雷霆震怒…… 我白发稀疏的老爹,成了制造家庭矛盾的不安定的因素之一,问题激发的旋涡中心了。 周末归家,本能地帮着顺带打扫一下卫生,烧饭煮炊。爹端坐一旁,苛刻地看着我操作家务的每一个工序步奏,不间断地挑刺找茬。 诸如:烧制这个红烧鱼事先得要怎么处理,那个洗过菜的篮子底下接沥水的盆子;放多少油,洒一勺醋,淋几滴黄酒,焖几分钟……唠叨个没完没了。 一次,我正在厨房中侯着小火,烹制着排骨冬瓜汤。爹端坐在饭桌的一侧,又开启了喋喋不休的唠叨模式,恼得我心头火起,端起一旁空置的锅盆朝厨房的水池里一扔,板着面孔大声地反驳:"啰里吧嗦,侬烦死格宁唻!" 被意外喝斥的爹爹,料想不到一向听话的女儿,应激反应会那么激烈。爹爹,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愤怒地暴喝:"捺能事体了?唔老了,就不能多让让唔啦?连讲都不能讲侬一、两声闲话啦!" 一圈稀疏的白发,围绕在椭形圆的露出几点因免疫力下降导致的白癜风的头上。佝偻干瘦的小身板,一脸震惊、讶异的表情。爹的,那个吃惊、失落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不停地晃荡,久久不得平息。 伊,忘记了,他的女儿早已成家立业,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扎着两支小辫子,啥事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了。 然而,在爹的潜意识深处里,我依然是那个需要他刻刻留心,细细地教导,傻不拉几,一无所知的小丫头了。他的记忆能力,固执地停驻在自己年富力壮的黄金时代,不肯远去。 所以爹总是百般热心地"指点",随时地去干涉并不断地"纠正"。可是,年盛气壮的我,却受不了爹的饶舌和唠叨。时常忍不住地驳斥他,心胸偏激又狭隘,没有一星半点儿,要承让的愧疚之情。 可是,我知道,爹是在意我的。 前几年,孩子父亲的生病,手术开刀。一路走过来,基本上都是年迈的老爹,跑前跑后地探望关怀。 经常是才过早上8点钟,白发老爹大包小包的打理好自己家里烧制成的饭菜,准点出现医院11号楼第十八层普外科病区内。要知道,这可是位于市中心城区大名鼎鼎的中山医院。 从远离市区的城郊奉贤区的小镇子出发,乘海航线公交车再搭上两部地铁一路奔波,仅一趟单程就要花费上爹整整两个小时的行程! 一般情况下,只要我老公住院化疗或开刀手术。我可敬的爹爹呀,必定坚持一日隔一日地送饭菜到医院,三年里不曾间断过一回!我们曾经多次劝说过爹,表示医院里有饭菜让他别再送了,路途遥远,太过于辛劳了。毕竟,爹也老了,爹单薄的小身板不是铁打的。 然而呢,爹总是笑笑,不以为然。隔了一天,照送不误。时间长了,一个病区相熟的医生和护士们,都误以为送东西的老人是我的公公,当他们得知实情后,都为我有这么好的爹,一个个的感慨多多了。 其实我的公公目不识丁,体弱多病,患有多种慢性疾病如支气管扩张及哮喘,经常是自顾不暇的。在我们最困苦,最落魄的三年里,孩子爹肠癌转移肝癌,前后共计开了四次大手术、七次微创手术。每次都是年迈的老爹陪伴着我们一起,共同度过了那一个个绝望而又漫长的日子。 直至孩子的父亲,黯然地离开了人世…… 然而,当爹年老生病的时候我却逃避了。一向习惯躲在爹温暖的羽翼下,自私、自利的我,很难接受一向付出型的老爹,也已经年华老去了。 白发苍苍的爹,也需要被关注,也需要子女们多方地呵护和照顾。 我无所不能,精明能干的爹爹呀,终于老了! 我的爹爹,独自一人出门去社区医院看个无关乎紧要的小毛小病会连着包带身份证和医保卡一并遗失。偶尔外出买个菜,逛了一圈农贸市场,空着手就回来了。至于付了钱,忘记收取零钱都是小意思,经常会被人哄骗着到手一大堆残败的黄老叶子和臭鱼烂虾,不新鲜的鸡鸭,变质的禽肉…… 有一回,我路过街上的复印店,那位有点儿年纪相识的老板叫住我,还给了我一张爹爹影印资料后被遗忘的身份证。至于医保卡和身份证,一年里面不知道丢失了多少次,每回陪同办证不久后又遗失了。他的记忆模糊了,总是记不住事情。哪怕家里有一大堆同样的药品,还是执着的,去医院配一样的西药,一样的中药饮片。 于是,只能趁着休息,抽空子跟在爹身边陪伴着一起看病。 某次医院作常规性的身格检查。在CT检查室门外等侯:"我怎么了?为什么要做CT。我没有事呀?"每隔十分钟,无数个为什么就重复一遍。然后,我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他:"没啥事儿,就是常规性的做一个健康检测而已。安心就好。" 但是,爹却始终牢记着一件事情:"回去我还你钱呀,你一个人带小孩辛苦呢,我自己有工资的。我要还你钱呢……"他知道,检查花费的钱是我付的。其实没花几个钱,老爹有自己的医保,大头的数目基本上从医保卡直接报销了。 "我回去要还你钱哦。"这句话,爹爹反反复复地,一直在嘴上念叨着。从进医院看病开始,一直到回家的路上,反复地对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像个机械的复读机。他生怕自己记不住,一个不留神给忘记了。 可见,在老爹迷失的心智深处,永远存留着那份缱绻的护犊情深了…… 我唠叨的白发老爹呀,一直就是我最温暖的港湾,永远不变的高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