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民俗少年学艺扎仰棚，帮人干活从来不收一分钱

　　如今人们装修住宅时，天花板通常要吊顶。过去没这么讲究，尤其是农村民居，这一块儿是如何处理的呢？
　　过去好像很少听到＂天花板＂这个叫法，在胶东，多叫仰棚。而在我的老家、莱州虎头崖近西海边的大多村庄，除了仰棚一名，光我知道的另外还有七八种叫法，如仰棚、仰身（伸）、仰脸、顶棚、吊棚、虚棚、暖棚、天棚，还有个文雅些的名字，叫挡尘。而扎仰身、吊天棚、糊虚棚、贴暖棚，这几个说法，指的都是同一件事，就是扎制仰棚。给四大爷打下手
　　记得1954年隆冬，我虚岁十四。因为我五婶家的仰棚破旧不堪，便找了本村的纸扎匠、年近古稀的街坊四大爷任芝信，来家重新扎。
　　四大爷扎仰棚的手艺是一绝，既结实，又平正，印花纸贴得天衣无缝。他不抽烟，不喝酒，干活时整天连口茶水都不沾，只在主顾家吃一顿中午饭。他扎的仰棚不浪费丁点材料，收费也比别人低。所以，他的主顾多到挨号排队。
　　我五叔在外地工作，叔家的弟妹尚年幼，于是，便把我喊来，给四大爷打下手。这样，我不仅有机会目睹了仰棚扎制的全过程，有一些活儿还亲自动了手，这门手艺我算是学会了。备料扎骨架
　　按照老匠人的要求，根据房间的大小，主顾家要事先备料。记得当时我们准备了优质胡秸（高粱秸秆）60余棵、废旧报纸3斤、五指长的铁钉子40个、麻捻小球一个（约六七两)、印花纸40张、油光黑色大板纸两张。这些材料，供销社生资部都有卖的，一次就能买齐，花钱也不多，6元足够。
　　首先，从胡秸堆里挑选出十多棵粗而直的，置于背阴处，从根节1米以上全部润透了水，留作吊顶用。余者剁去根，削净＂裤叶＂。弯曲者，抹上水，在罩子灯上烤直。将报纸裁成四指宽的条，刷上糨糊，缠绕在秸秆上。
　　室内绑好脚手架，根据仰棚的高低，在墙壁四周打上墨线。顺着墨线，钉上用纸缠好的秸秆。秆子若太细，可以平着再傍上1棵。然后用两棵带有＂裤叶＂、没缠过纸的秸秆，一倒一正捆绑在一起，作为整个仰棚骨架的横梁，两头顶着房梁（不要过紧），牢固地绑在缠纸的秸秆上。依据房间进深，可以均匀地绑扎上5根或7根。
　　接着，在前后墙壁钉的秸秆上，每隔20厘米，插上1根旧筷子或是竹签。秸秆根部节骨处，多缠几圈麻捻（或细麻绳)，使其牢固。然后，从第一行开始，两头顶紧，分别绑在5根或7根的横梁上。
　　四大爷作业时，脖子上挂着布兜，里面装着麻捻球、一指宽的竹签子、刻刀、小剪子。扯出麻捻一头，用牙齿咬紧，留出五六十厘米，双手将秸秆用五锁扣紧绑在横梁上。用口咬着线，等于腾出了一只手，但想要把线扯紧，也考验工匠的嘴上功夫。余一指的那段线头，连续套上两个死扣，小刀割断口叼之线，继而再绑下一棵。动作之快，如同变魔术，看得人眼花缭乱。据说，一个纸扎匠的活儿好不好，就看他怎么系扣。
　　扎好，绑牢，箍紧，仰棚的骨架就成了。下一步，关键在于吊顶。既扯又撑吊起来
　　这里所说的吊顶，就是把整个仰棚的骨架吊起来，既扯又撑，牢牢地将其悬挂在房间之上。
　　把事先浸过水的高粱秸，剪去根须，留着根疙瘩，近根处，用细麻绳或者弓弦多缠绕几圈。贴着圏内插上长钉，瞅准适当的位置，一人擎着秸秆，钉头对着房檩，一人双手握着扁担的一头，用力把钉子钉进檩条里，用扁担头向上一撮，钉脑朝上即可。
　　老家人盖房时从不用椽子，而是用檩条。草房基本是七檩，瓦房九檩，鸳鸯瓦（一仰一哈)分量重，可增加到十一檩，并且檁条换成粗些的。檩条多的房间，吊秆可多到11棵。单数为阳，双数为阴，民间讲究用单不用双。
　　除了檐檩不吊，余者匀而均之。如何捆绑呢？眼力最关键。把垂下的秸秆上下取直，靠在准备绑扎的横梁上。选个合适的高度，用自制的木板夹（铁钳亦可），反复地将其夹扁，借其柔韧，慢慢折弯，绕缠在秸秆上。务要绑牢，丝毫不能松弛，以免日后＂屋外刮大风，屋内大喘气＂。
　　照方抓药，四周的吊秆都绑扎好。唯独吊在脊檩上的两棵秸秆，要特意向上抬高四五厘米，形成一个小穹顶。这样，糊上纸后，抬眼看去，没有压抑感。不然，弄得过于平正，会有天棚欲倾的感觉，让人不舒服。糊纸有技巧
　　等到第二天，开始糊报纸和印花纸。
　　先打糨糊。最好用小麦粉，黏力强。和打玉米糊糊一样，先把面粉用冷水晃开。锅中添清水，为防日后虫蛀，要加上些许白矾。倒入晃好的面粉，边烧火边搅和，防止煳锅底。8成熟时，盛于盆中，备用。
　　将报纸横着一裁为二，捋齐、置于案板上。用扫炕的笤帚蘸着糨糊，刷在报纸的三个边上，留一小头不刷糨，是为连接处。刷好了，迅速递给脚手架上的纸扎匠。糊纸这道工序颇考验工匠的技巧，整个过程叙述起来比较复杂，此处不赘。
　　报纸糊好后，等其洇透，再糊印花纸。等整个仰棚都糊完了，可在四角不显眼的地方，用筷子捅上一个小洞，这样既能防止＂大抽角＂（起了大皱褶)，还能避免整个仰棚像蝎子脊盖大崩裂似地坏掉。
　　那天下午，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夹雪。屋内阴暗，四大爷年纪大了，视力不济，便把粘贴黑色油光纸的活儿交由我干。我先是在仰棚下面三指宽的墙壁上，取平、打上墨线。把黑色油光纸横着裁成三指宽的长条，刷满糨，上面靠着仰棚，下沿墨线贴齐。
　　在仰棚离墙两厘米的地方，再贴上一厘米半宽的黑色纸条。用同样宽的纸条，在仰棚的四角分别盘上半富贵的图型，和长黑纸条连成一体。
　　纸线条的宽窄，是根据房间大小来的，宽了笨拙，窄了发飘。最后，在棚顶中央，剪一个大团花，或＂寿＂或＂福＂，五蝠捧寿或莲花带莲子，都行，只必须要剪成圆形的。到此为止，大功告成。我的手艺
　　打了两天下手，我没花分文，跟着名师学会了扎仰棚。常言说，＂家有万贯，不及薄技在身＂，打那儿以后，我也能扎仰棚了，只要人家来找我，来者不拒。不光给本村人扎，亲戚托亲戚，有时竟然扎到别的村去了。
　　那个年代，家家的日子都不宽裕，能够扎个只糊单层报纸的仰棚，已经算是很讲究的了，能贴得起印花纸的人家，少之又少，除非是新婚的洞房。
　　那时人们多是三代同堂挤住在一起，孙辈们的婚房大多在套间或厢房。厢房屋矮间小，我上门去扎仰棚，必定给扎成起脊的，既轩昂，又亮气，而且扎工精湛，镶贴标致。喜主迎娶之日，来看新媳妇的村人挤破门，而头顶上那片出自我手的仰棚，也是人见人夸。
　　扎仰棚这手艺，我又不靠它养家糊口，所以从来不收一分钱。街坊们都夸我聪明伶俐心眼好，将来必定能有大出息。我今已是垂暮之人，＂大出息＂迟迟没有出现，不由笑街坊们当年看走了眼，一笑，再笑！
　　文 | 任家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