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即开即落，人终是旧人

　　人生百年，几多离散，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
　　真正爱一个人，不远不近，爱着最好。
　　①
　　2000年左右，大部分小城市的高中，都是土操场，没有现在的塑胶跑道。那时候学生跑早操，千军万马过后，操场上狼烟四起，像大战刚过。
　　秋篱从不跑早操，不管班主任怎么威逼利诱，她都要在宿舍睡到自然醒，再起床跟同学们一起去食堂。
　　同学们都汗流浃背灰尘满面，她清清爽爽端个饭盒飘在一众衰兵败将之间。
　　班主任很头疼她，她是个问题学生，但不是学渣。她的问题在偏科，文科成绩能达到班里顶尖水平，理科成绩却只能居中下。结果文理一综合，她是中上等。
　　这种学生很危险，差的科目稍微给点力，能上个好大学，稍微一掉链子，就要掉下独木桥。班主任很操心这种学生，每届多把一个这样的学生推上本科，会多两千块奖金。
　　为此他特意安排秋篱跟一个学霸同学同桌。学霸叫胭之，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漂亮，也娇气，天天哭。哭的理由千奇百怪，有时是考试比别人少了几分，有时候是因为早晨她妈给她包的馄饨咸了，有时是她爸爸出差了。
　　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水太多了老淹别人也不好。秋篱受不了胭之的矫情，搬着书本，逃到教室后排。
　　后排有她的闺蜜小叶子，小叶子是典型学渣，忙着谈恋爱。后排还藏着一个学霸，吴亚。吴亚有一半时间在学习，一半时间在逃课打篮球。
　　班主任对秋篱的行为很气愤，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发雷霆：你这是自甘堕落！
　　②
　　秋篱每天晚上下自习去操场跑步，经常碰见吴亚在操场打球。
　　有一次吴亚拦住秋篱说，＂你为什么不早晨跑操？却选择晚上跑步？＂
　　秋篱说：＂我为什么要在硝烟弥漫的早上跑步？身体是锻炼了，可是也吸进去了好多尘土，会得矽肺的。＂
　　吴亚翻着白眼望了望天，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吴亚用一根手指顶着篮球转，那球像要转向地老天荒的样子。
　　你为什么非得逃课打篮球？
　　我打完篮球会把所有作业写完，写不完根本不会睡觉，我为什么非得自习课写作业？
　　秋篱看着他笑得像刚偷完油吃的小老鼠。
　　俩人有了一种默契，经常在操场斗斗嘴。再到教室，秋篱更不想回到前排去了。
　　他们有个数学老师，叫姜老太，圆圆的，胖胖的，很慈祥。好像每个高中都有这样一个圆圆的老太太，负责招人喜欢。姜老太有一次走到秋篱身边，看了看她，又叹了口气，说，＂化学物理都可以放弃，咱们可以上文科，可是文科，高考也要考数学呀，你可怎么办呢？＂
　　秋篱抬头看着姜老太，低下头不说话。
　　＂这样吧，以后每天晚上你到我办公室来，我给你补。＂
　　姜老太说完往前走，忽然又回头：＂平时不会的你就问他，＂她指指吴亚，吴亚正在做题，抬起头眨巴几下星星一样的眼睛说，＂好的，没问题！＂
　　秋篱冲着姜老太甜甜地说了句，谢谢。
　　③
　　吴亚真的给她讲数学题，可惜收效甚微，她脑袋不开窍。相反，作为回报，秋篱帮助他和小叶子一起学文科却效果很好。秋篱文科超常的好，不怎么学就能得高分那种。
　　她把很多复杂的地理历史知识编成顺口溜，像小狐狸炼丹一样直接把丹药送给他们。
　　比如世界人口超过一亿的国家，中印美尼俄，她说是终因没米（尼）饿。比如中国对外开放的五个经济特区，深圳、珠海、汕头、厦门、海南岛。她说是生（深）猪三（汕）下海南岛。
　　比如八国联军侵华里的八个国家：英美俄日法德意奥。她说是，奥匈帝国，饿得没法，一（意）口吃了英日。
　　哈哈哈哈，他们被她顺口溜逗得开怀大笑。
　　吴亚说，你就不能不跟吃的较劲吗？
　　秋篱说，吃是人类最根本的源动力。
　　班主任有在窗外偷窥学生的习惯，他冲进教室又破口大骂：＂你自己不想好，就不要再带累坏别人了！＂
　　④
　　这事要换别人，早哭死了。秋篱晚上还能在操场哼着歌跑步。
　　吴亚说她，唐秋篱，你真是厚脸皮啊。
　　秋篱说，厚脸皮才可以抗衰老。
　　吴亚陪她在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佩服她厚脸皮，又给她讲了一道数学题。他那天好像有心事，一直欲言又止。
　　最后终于憋不住，问秋篱，＂你知道你原来同桌胭之的生日吗？＂
　　秋篱一瞬间明白，啊啊啊啊，你也暗恋她。
　　吴亚的眼神瞬间黯淡，低了头。
　　秋篱皱着眉，斜视了他很久，说了一句，＂真是！＂
　　她知道胭之生日，但她说，＂我不知道。＂
　　少年时期，喜欢一个人最大的表现就是控制不住地要看对方。秋篱好像故意要和吴亚作对。她好像后脑勺长眼睛，能感知他的眼神在哪里。他往左偏，她也往左边偏。他往右边偏，她也往右边偏。她恰好坐他前面。
　　吴亚拍她，你老挡我看黑板干什么。
　　＂我没挡你。＂
　　吴亚站起来上课。
　　没几天就是胭之生日，很多同学送了小礼物，秋篱没有送。吴亚也没有送。
　　吴亚生了秋篱气，好几天不理她。
　　有一晚在操场，秋篱站在篮球场边，大声问：＂你在生我的气是吗？＂
　　＂是，你明明知道她生日。＂
　　＂我是知道...可...＂
　　＂你是嫉妒她吧？＂
　　＂去你的！＂
　　秋篱扭头就往宿舍走，身后那只篮球好像犯了十恶不赦大罪，被吴亚拍得要弹到天上去了。
　　秋篱吃了五个烧饼，夜里撑得睡不着，在床上翻烧饼。
　　俩人关系冷淡了好些天，慢慢也就缓和了。毕竟高考重压之下，小儿女情绪不值一提。
　　⑤
　　那些年的春天，北方的沙尘暴还在肆虐。有一天晚上，忽然起风，沙尘像股浓烟一样从远处滚滚而来。吴亚和秋篱正在操场，眼看着沙尘遮了月亮，蔽了云彩，同学们都在跑。秋篱拉着吴亚也要跑，吴亚说，来不及了，他一把把秋篱拉进怀里，用衣服裹住。
　　沙尘暴像个暴君，横扫一切，风声，人喊马叫声，树摇动声，还有一只篮球在球场上四处碰壁声.......
　　都被吴亚的一件衣服挡得消了一点音。
　　秋篱听到了他的心跳。
　　几分钟后，沙尘过境，秋篱从吴亚怀里钻出来，＂哈，你好像雷震子。＂
　　吴亚说秋篱，＂你好像梅超风。＂
　　那是他们第一次拥抱，以至于很多年后，他们都说，他们之间的爱情始于一场风沙。
　　少年小儿女，抱过和没抱过还是不一样的。不像现在，上一百次床都定义不了一种关系。
　　秋篱再也没有跟吴亚生过气。
　　就这样，他们结束了高中时代，以后各奔东西。
　　鬼使神差，他们竟都考上了大学。秋篱数学没掉链子，考上了北京一所普通本科。吴亚考上了南方一所重点。学霸胭之上了北京一所名校。就连秋篱的学渣闺蜜，也因为耳濡目染太多，考上了一个三本。
　　闺蜜听到成绩，笑得坐在了地下，＂秋篱啊秋篱，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考试的那些题目，都是你平时编的顺口溜啊。＂
　　⑥
　　分开后的秋篱和吴亚并没有断，他们书信来往。在书信里，秋篱没有隐瞒自己的感情，她告诉他，她喜欢他。
　　吴亚也说，嗯，我也蛮喜欢你的。
　　这个喜欢更类似于一种礼貌。
　　她给他写长长长长的信，信里什么都有。她和同学们去远足，山上迷路，在一个山洞过了一夜。信纸是山上的红叶，红叶编了号，要他自己去拼接。
　　她和闺蜜去庙里吃素斋，帮着和尚师父一起种菜。信纸是长长一卷卫生纸。她说庙里没纸，只有这个。
　　她跟几个同学去西藏，在西藏被晒得像火鸡。她给他的信写在一幅白布上。
　　吴亚好奇她的钱都从哪来。她说打工，做小生意。那时候北京的各大批发市场还没拆，她说她到批发市场去进货，到旅游区去练摊儿。因为眼光好，东西好，外地人购买踊跃。
　　她还去一个录音棚灌了一张唱片，把唱片寄给他，他给宿舍的男生们听，他们被震撼，说天籁，太好听了。
　　他们问他，是你女朋友唱的吗？
　　吴亚竟鬼使神差地承认了。
　　他还鬼使神差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秋篱。
　　秋篱在这边笑得发抖，说，既然你都跟人说我是你女朋友了，我得去看你，你等我。
　　她风风火火，连夜买了车票，第二天中午就到了他的学校。
　　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惊讶，也有欣喜，也有点不安......
　　他们去他学校旁边的小饭店吃饭，一份大盘鸡，她吃掉半份拉条子。
　　他说你不怕撑吗？
　　她说，＂撑了再遛弯吧。＂
　　吃完饭去散步，他们在学校花园的一棵树下，接吻了。
　　那天月亮很大，秋篱有一对长睫毛，平常扇得很快，因为害羞，那天扇得很慢。
　　那是他们的初吻，像小孩子第一口吃到糖，有好奇，有克制，舔一口还要回味一下。
　　大学的校园里，再没了金戈铁马的烟尘气，到处都是荷尔蒙的气息，远处三三俩俩都是纠缠在一起的人。
　　结果他们的初吻出了状况，他们吻着吻着，她忽然推开他，把他扑倒在地。
　　他脑袋磕在了地上，吓坏了，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要干什么？＂
　　秋篱说：＂树上有只乌鸦拉了屎，我眼看着掉下来了。＂
　　＂乌鸦屎呢？＂
　　她坐起来，在自己脚上找，终于在后跟上发现。
　　很多年以后，他回忆他的初吻，对秋篱说，我猜到了开头，可是我无论如何猜不到结局。
　　＂要不是我扑倒你，这屎正好落咱们脸上。＂
　　＂你接吻还顾得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秋篱说：＂开始也没有，后来是听到了动静，就抬眼瞧了瞧......＂
　　吴亚那天对秋篱说，秋篱，我真是怕了你。
　　⑦
　　那天晚上他们开了房住在外面，像一对恋人，又像一对朋友，洗漱烧水挂衣服，都无比亲密，到了床上又有点疏远。
　　好像关系在那里了，不做点什么不合适，可关系又不到位，做多了，也很过分。
　　于是他们就一直吻。
　　那个宾馆的空调有点老，像个鼓风机。呼吸声起，呼吸声落。
　　地要老了，天要荒了......
　　第二天太阳像周扒皮敲长工的窗一样敲开世界。世界还原。秋篱要回北京。走之前，吴亚陪她看了一场电影，《甜蜜蜜》。
　　秋篱有点像里面的张曼玉。吴亚说，你们都是有点让人害怕的女人。
　　秋篱大三结束，就找到了工作。吴亚也要来北京。那时两人已经是恋人关系。正好一个央企到他们学校招人，他被招进来了。
　　吴亚进京那天，同在北京的几个同学攒了个聚会。他们见到了胭之。
　　见到胭之的那一刻，秋篱就知道有些事要发生变化了。她是个敏感的女子，敏感到能预知未来一些事的发生。
　　胭之进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见人还是一副天之骄女相。她总是怯怯的，其实怯里全是睥睨众生的骄傲。她永远笑得像朵半开未开的花，那笑让人感觉梦幻。
　　聚会上一桌子男生喊女神。一桌子男生要敬酒。一桌子男生再也不掩饰当年对她的暗恋，纷纷表白。
　　她全部拿她招牌式的笑容笑纳。
　　最后，告诉大家，她有男朋友了，打算毕业就结婚。
　　一桌的男生瞬间表情黯淡。
　　秋篱敬了吴亚一杯酒，吴亚喝完，她也干了。
　　⑧
　　吴亚的单位竟然和胭之的公司有业务。他们每年要对吴亚单位进行一次审计。
　　秋篱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对吴亚说，中秋节是她爷爷生日，陪她一起回去给爷爷过生日吧。吴亚想了好久，也说，中秋节妈妈也要求见她，那就都回家见见吧。
　　那年的八月十四，两个人采买了很多礼物，像要回娘家的小夫妻一样，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吴亚开着单位的一辆车子，上了环路，这时吴亚的短信忽然响起。
　　他看了看，又看了看车头绵延的前路，叹了口气，说，秋篱，公司要我临时出趟差。
　　＂去哪里？＂
　　＂去张家口。＂
　　＂我们要回家见家长哎！＂
　　车里气氛瞬间凝固，那是他们认识以来最冷的一次相对。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秋篱说你把我送进火车站，我自己回家。
　　进站前，秋篱回头对吴亚说，＂吴亚，你要是有空，一定要来接我......＂
　　吴亚点点头。
　　⑨
　　吴亚最终也没来。
　　秋篱从来没在爷爷生日上表现那么差过，无论如何装不出来开心。
　　爷爷是个精明的老人，一下子就猜到她谈恋爱了。他对她说，糖嘎达，你要有傲骨，不是我们唐家的东西，我们不要。
　　糖嘎达是爷爷给她起的小名。
　　秋篱一瞬间泪流满面。
　　秋篱感觉自己要和吴亚分手了。可分手前，她没想到会先告别爷爷。
　　爷爷在他生日一个月后，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知道消息的那一刻，秋篱痛到拉不开车门，吴亚把她抱上车。
　　吴亚陪她回家，上了高速，前路漫漫，雾霾重重，他们像逃不出迷宫的小孩子。
　　那天秋篱注定要失去两个重要男人。
　　她在车里找纸，找到一张油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伤心的情况下，还要看一张油票。
　　那张油票上显示是在南方一个城市加的油。而那个城市正好是胭之婆家的所在地。加油日期，正是那年的八月十四，胭之的婚期。
　　秋篱对吴亚说，你把我送到家门口就行，你不要进去了。
　　⑩
　　秋篱和吴亚终于还是分了手。
　　与吴亚分手后，秋篱很快就嫁了人。是个公务员。然后发现，她与公务员的三观性格简直都南辕北辙。从怀孕开始，就与丈夫战争不断。
　　孩子生下来，他们离婚了。为了孩子，他们又复婚了。后来又离婚了。
　　这些年，她把自己活成了女战士。即使离婚复婚再离婚，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她在第一次离婚后开始开公司，公司开得很赚钱。因为她发现，这世界终究还得靠自己。
　　她和吴亚之间一直有联系，却从不私下见面。
　　两个人像一对老友，聊工作，聊生活，就是不聊过去。
　　有首歌唱，用力爱过的人，不该计较。秋篱恨不起吴亚来。
　　不敢见面，是怕会崩盘。
　　吴亚事业做得不错，升了副总。在社会上算钻石王老五，吴亚的感情生活也让人眼花缭乱。他会跟她说，她有时候还帮忙参谋一下。
　　他们互相交流在这操蛋的世界站稳脚跟的一切秘密。只是不谈他们有过去。
　　她告诉吴亚她开公司的秘籍，就是送礼。送礼讲究别出心裁。
　　有一年她想拿下一个经销商，经销商老头财大气粗，性格古怪。她就给老头家送了两份礼物。一份快递给老头，一份快递给老头孙子。给老头的是一个飞机模型，附言，礼物用来送孙子。给孙子的是一套圣诞老人衣服，也附言，圣诞节一定要让爷爷穿上哦。
　　圣诞节晚上，经销商老头破天荒发了个朋友圈，朋友圈里是祖孙合影，爷爷穿得像团火，孙子举着大飞机。
　　旁白还配了句诗：老夫聊发少年狂，含饴弄孙岁月香。
　　秋篱看见朋友圈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生意成了。
　　11
　　秋篱用不到五百块的礼物打开了事业的新局面。
　　时光兜兜转转，转眼又是几年。他们之间，还是一直不见面。
　　有一天沉寂已久的高中同学群，忽然有人发消息，说姜老太去世了。
　　一群人在群里怀念起姜老太的好。原来被姜老太补习过的人那么多。
　　秋篱发了三个泪流满面的表情。
　　吴亚私信给秋篱，要回去吗？我陪你。
　　她说回吧。
　　他们很自然地见面，却又很默契地不敢交流。
　　一路上连话都没怎么说。
　　秋篱缩在副驾驶，看着吴亚。她想起以前一次成功和一次不成功的回家之路。他的侧脸，一别经年，还是刀削斧凿一样。
　　她明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浪荡半生，却还是有少年时期的那种清冷。
　　姜老太的遗照上是一个瘦削的小脸，满头银发，笑得像个孩子。当年圆圆的老太太，像泄了气的皮球。要不是死亡，她都快被人遗忘了。
　　葬礼来了很多学生，学生组成很有意思，那些纯粹的学霸一个没来，纯粹的学渣也一个没来。来的都是不上不下那种学生。这种学生好像个个混得还挺好，豪车排了一院子。
　　这些人的到来，让姜老太的葬礼体面了不少，家人在悲伤中都难掩骄傲。
　　秋篱和吴亚跟着一群人行礼，默哀，流泪。
　　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送走了。
　　姜老太一直住在学校家属院。楼下就是当年的操场，秋篱和吴亚去操场散步。
　　又是大月亮，月光很白。
　　秋篱终于问起胭之，＂当年，你到底怎么回事？＂
　　吴亚说，那是一场错误。他说他和胭之一直也没单独接触过，但是胭之好像一直知道他喜欢她。胭之结婚前天，老家几个亲戚要去婆家参加婚礼，结果误了火车，她情急之下，求救吴亚，让他把这些亲戚送到婆家。
　　＂你知道，真心喜欢的一个人，提出要求来的时候，是没法拒绝的......＂
　　＂知道，＂秋篱苦笑。
　　＂其实你只要再肯等我半年，＂吴亚说，＂或者肯让我解释，我们就不会那个样子，半年后我就彻底不再爱这个女人了。＂
　　＂嗯？＂
　　＂她。婚礼，她随意抓我壮丁，结婚半年后，她突然披头散发跑出来，找到我，让我开房安顿她，她和她老公吵了架，那天，她为了报复她老公，竟然还要和我上床…＂
　　＂她那时候已经怀孕了，我在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这十几年的感情都错付了。＂
　　秋篱继续苦笑，＂还记得当年，我说她不好，你说我什么吗？你说我嫉妒，其实我真的不是嫉妒，而是真的...看不上她。＂
　　唉......
　　月亮被云彩掩住，操场都是塑胶的了，踩在上面像踩在人柔软的心上。
　　吴亚忽然把秋篱抱在了怀里，＂秋篱，对不起.....＂
　　12
　　秋篱在老家有套房子，就离学校不远。她那天把吴亚带回了家。
　　从他们第一次拥抱到接吻，隔了三年，从第一次拥抱到＂回家＂隔了十六年。
　　所有的铺垫都做得太长了，所有的前戏演员都要演不下去了，所有的时光，都快要灰白了。
　　他们那天一秒都没耽误，上了床。
　　两个旧人，在一张新床终于成了一个人。
　　可是哪里还是不一样了。
　　秋篱的腰上有点赘肉，他很识趣地略过不去碰触，她对他的弓马娴熟也尽量忽略。他们既想回到当初懵懂，又怕错过放纵。
　　可是终于，他们之间不再隔着谁。她的房子在十五楼，寒鸦在十五楼以下的低空飞，再不会打扰。
　　事后，她躺在他的怀里，远处有座庙，到晚上七点，会敲七下钟，当...当...当...当...像在敲打时光。钟声回荡，天地静寂，他们就那么抱着久久不说话。
　　秋篱的卧室，是落地窗，直接俯瞰全城夜景。街上灯火璀璨，忙碌而又无声息。
　　一阵铃声响，学生们下晚自习了。整个校园瞬间沸腾，又很快无声无息，学生们像奔波的小蚂蚁，出洞，又入了洞。
　　操场上有篮球声响起，砰、砰、砰、砰......
　　几个男生在打球，零零星星有几个人在散步。
　　秋篱说，你看，多像当年的我们。
　　第二天，秋篱要出个差，顺便送吴亚去车站。路上她和吴亚谈了分手。
　　她说，新的时光装不下旧人，再也不是当年情境，我们已经不再可能。我有孩子，心也不复当年。你好好找个新人，不要再留恋我了。
　　吴亚不说话。
　　久久，吴亚忽然说，＂秋篱，我爱你。＂
　　秋篱看着吴亚，泪流满面，说，有这句，就够了！
　　人生百年，几多离散，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
　　高铁站，他们吻别。还像当年一样，克制而又浪漫，像两个小孩子最后一次吃糖，总想记住糖的味道。
　　歌里还唱，故事要美，必须藏着真话。真话是她再也生不了孩子，而他还没结过婚，他不可能不要孩子。
　　离开车站那一瞬间，秋篱开始哭。车子在城市穿梭，城市的广告牌像一张张符一样贴过来，都像要吸人精血。马路上，不时有一辆摩托穿过车流，摩托轰鸣着跑。
　　时代终于还是变了，人们变得浪荡不羁，都在拼命放弃与忘却，唯恐不酷一点，就要掉队。
　　秋篱始终是旧人。
　　秋篱觉得自己心里这些年一直种着一园子的玫瑰花，这花从没开放，今天忽然就全开了。
　　只是即开即落。
　　她把这些花装进心灵密室，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间密室，那里装着自己的至爱或至恨。
　　13
　　那一别，他们再没见面。偶尔聊两句，都不关风月。
　　半年后，吴亚给秋篱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姑娘。浓眉大眼，乍一看，那姑娘跟秋篱有七分像。吴亚说，这姑娘性格也跟你七八分像，我想我得娶她了。
　　秋篱打了一段祝福，发了个大红包。
　　秋篱说，吴亚，我们可以彻底了断了，以后彼此拉黑，再不要来往了。一个合格的前女友就要像死了一样。
　　吴亚说，不要~
　　她还是手起刀落拉黑了吴亚。
　　过一会儿，短信那边过来一条消息，是个哭脸。
　　她随即把短信也拉黑了。
　　秋篱不敢耽搁，怕耽搁一秒，她就会冲过去把他的新姻缘打散。
　　那样未来未必完美。
　　经过一场婚姻的秋篱知道，真正爱一个人，就是不远不近，爱着最好。
　　夜里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把酒对一轮明月，旁白：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未来，一杯敬去他妈的，青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