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几天（散文）

　　◎童小汐
　　童小汐书法
　　鼠年入尾，牛岁将至，再过几天，我们又要迎接农历新年了！
　　迎新春，意味着凛冽的寒冬将去，久盼的春天翩然而至。而新春之始，万象更新，则意味着要除旧布新，推陈出新，来为生命找定位，为人生找出路。
　　今逢辛丑年，生肖属＂牛＂，看到亲友纷纷以＂‘牛’转乾坤＂四字来传达心声，相互祈福，不禁会心一笑。看到＂扭转乾坤新机运，牛耕福田四季春＂或＂诚心乐作人间事，俯首甘为孺子牛 ＂这些老联词，即映现着人们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切盼。
　　牛毕竟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的良伴，它的勤劳、负重，它的昂首阔步，默默耕耘，要以画家笔下的那幅＂牧牛图＂最为写实。在中国文化里，牛是勤力的象征。自古以来，它就是创造生产力的重要伙伴，从农耕、交通到军事各方面，皆不可或缺。如战国时代齐国使用的＂火牛阵＂，三国时期蜀伐魏以＂木牛流马＂作堆道运输等等。在西方文化的纪录里，牛则是财富与力量的象征。据《出埃及记》记载，当以色列人从埃及出奔，渡红海之后，乃依旧俗以黄金打造＂金牛犊＂，作为耶和华上帝的形象来膜拜。
　　然而，今年迎春的氛围迥异往常，在春天的姿容里不免夹杂着几分肃穆的心情，那是因为新冠疫病所带来的灾情仍炽，全球各地确诊和死亡的人数节节攀高，＂封锁＂已成为生活常态，＂隔离＂也就势在必行。即使当家人团聚、围炉祈愿之际，又怎能不为之心悬思挂，忧心忡忡？
　　迎春时节，油然想起袁中郎那首描写西湖的诗：＂山色如蛾，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诗里虽未着一个＂春＂字，却含藏着浓浓的春意和烂漫的春色。不论是去看山、游湖、观树、赏花，乃至看大千世界的天光云影，也许只有春天的妩媚和温柔，才留得住旅人的步履吧！迎春是需有几分机遇、几分诗性和几分博雅的。
　　迎春时节，也会联想起＂科学＂与＂人文＂是如何相互汇通的这个老问题。就以二十世纪的西方世界来说，文学上的罗曼罗兰和普鲁斯特，是如何与爱因斯坦和马克斯威尔对话呢？他们之间可有着共同的语言？又曾经激起过什么样的思想火花？事实证明，春天才是他们的共同语言；因为，他们都同样热爱春天的百花齐放和百鸟争鸣。
　　当明白＂多少多少年的历史，才产生一点传统；多少多少年的传统，才产生一点风格＂的道理之后，方了然于迎春的真谛。一年容易又春天，岁月无常运转，不因悲喜、灾难而停驻；不管如何诅咒、祈祷，时光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岁暮年终时，不免俗的，全家动员大扫除，断舍离是必要的功课，清除居家杂乱之余，心灵也该净化一番。今年过年依旧在青海的一处偏僻山区。夏季这里最美，走进山坳盆地，但见蓊郁苍翠，荫盖四野，百花盛开，闻着桑格、和各种野花的花香，愁虑沮丧尽消，倾听林中鸟叫虫鸣，欣赏一首首自然协奏曲。
　　身处青海，与先生在一起三餐自炊自食，让生活回归俭朴；有时候甚至还会随先生割草垦地，勤服劳务，汗流浃背，＂屋在瀑泉西，茅檐下有溪＂，至清澈小溪冲凉，通体清爽畅快。远离尘嚣暂别俗务，抛开科技文明，置身大自然的怀抱，内心备觉平和安详，达到＂身清静，心清静＂，如入桃花源。
　　唐．贯休《山居诗二十四首》：＂休话喧哗事事难，山翁只合住深山；声声清磬是非外，一个闲人天地间。绿圃空阶云冉冉，异禽灵草水潺潺；无人与向羣儒说，岩桂枝高亦好扳。＂恰似我的心情和山居环境。我家院子里有块大石，禅坐内观思维，让心沉淀宁静，省察年来的身口意，是否惭于自己愧对他人，回归心灵纯净的本质。
　　韶光飞逝马齿徒长，让人心生警惕，＂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人生苦短，不应沉溺往昔，奢望未来，且＂择取善法，活在当下＂，面对新的一年，应扫除恶习与污秽，好好把握生命的每一天。
　　过年了，虽说周遭邻居都是少数民族，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窝居此地第四个年头了，秉持＂广结善缘＂的信念，我们家和邻居们相处和谐，彼此关怀照应。平时自制各种菜也请大家品尝；以往和先生去到外地旅游揽胜，回来时带些名产和邻居分享；碰到藏族小朋友问好，请他们吃巧克力、饼干，他们感受到善意，对我也非常和气。
　　师姐厨艺精湛，就是人有些懒，只要我大大地赞美一阵她的厨艺，她高兴了就会自制美馔佳肴，举凡红烧牛肉、咖哩鸡、还有各种卤味等，让我吃个够。先生则抱着美食共享的心情，转赠左邻右舍。刚开始他们觉得别扭，先生总婉转地解释：＂我家人少，吃不完，拜托帮忙消化。＂多年以后逐渐打破隔阂，或许是礼尚往来，邻居若有好料也都会馈赠。
　　卓玛阿姨不时送来牛肉、奶酪等，冰箱都塞满了。我家先生租了一块地，只要农作物收成，常可吃到当令蔬果，菜价飙涨时，更显诚意。伦珠阿姨在西宁四处打工，会摘些小番茄、葫芦瓜、笋子相赠，可说是礼轻情意重。
　　我平时多在家看书写字画画，邻居们熟悉我的作息，若见我不在客厅，不好意思打扰，就将果菜放入袋子，挂在家门的围篱上。行笔稍歇，下楼一看，围篱悬挂一串香蕉，便猜想是伦珠阿姨致送的。诚所谓＂百万买宅，千万买邻＂，有好邻居为伴，家居陋巷不觉孤寂，反而备感温馨可贵。
　　昨天中午，我又接到妈妈的电话。＂小汐，今年的年菜买好了吗？＂我在万里之遥的青海，她却比我还要关心我在这里的生活。接着爸爸接过电话也来问：＂小汐，我准备给你多一些压岁钱，你给先生买些好烟好酒好吃的吧？＂我一一笑着回应。
　　一到过年这几天，先生就像个不听话的孩子，容光焕发和快乐是藏不住的，街坊邻居们都发现这个＂怪＂现象，平时不苟言笑的先生，怎么最近这几天脸上总是笑容，见人主动打招呼，祝福新年好，除此之外，一会儿爬屋顶上敲敲打打，修葺不整齐的地方，一会儿又站在墙头上固定晾衣绳。尤其这几天，一天要两次开车去市区，买这个买那个的，稀罕的不稀罕的他都统统买回家。
　　我不解地问他：＂乱花钱哦！有些东西根本没用，比如糖果，现在谁爱吃糖啊，少买一点不好吗？＂先生则嘟哝道：＂我小时候就这样过年的，现在不同了，我得找点年味儿。再说这左邻右舍那么多孩子，不多买一些怎么行。＂
　　昨天又拉着我和师姐去逛超市，红彤彤的货品海报让我心慌。过年了，我不缺钱，爸妈给了几千元，所以，我这几天逛街购物时特神气，准备装大款。见先生攒着钱包，心中盘算着怎样才能让餐桌上的菜品看起来既丰盛又省钱。当他盯着价格思索考量食材时，一位胖嘟嘟的女人经过，她的推车里摆放几十盒＂高级草原牛肉＂，那一盒单价就可以买一套年菜了。他看看自己的钱包，又浏览着货架朝前走。
　　我和师姐看不下去了，就紧跟着他，师姐给我使眼色，我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先生不是爱吃牛肉吗？我们多买一些草原牛肉吧？＂他连忙摇头说：＂其实我不喜欢吃牛肉，再说今年牛肉那么贵的，有点钱不要乱挥霍，你们想要什么，我买就是了。＂我撇嘴说：＂哼，过年了哦，我有很多很多钱喔！＂先生止步，转头冲我和师姐一笑道：＂有多少钱？父母给你几个压岁钱，存起来，年后我带你去书店，多买点书和笔墨，不是更好吗？＂我撅着嘴：＂切！不差钱儿！＂见先生瞪我一眼，只好掩口乖乖闭嘴，就这样像慢吞吞地跟着他的脚步往前挪动。
　　＂今明两年经济越加不好，物价越来越高，钱越来越不值钱了。你们要听话，有点钱存起来，别乱花了，难道过完年就不生活了吗？俗话说，‘年好过，日子难过’，勤俭节约是千古不变的真理，现实中这四个字最受用，将来你们就明白了。＂先生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我突然想起先生曾说的‘生活就像刀子一样’那句话，于是忍不住朝他翻了几个白眼。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家里算是左支右绌。今年过年，美食的准备也至少从除夕能撑到十五，再加上除夕夜还要给我和师姐金额不小的红包，他想得都发愁；因为能支配的金钱少得可怜，他又不想在我和师姐面前漏气，只能咬着牙刷卡再说。他的心中有着叹息，往年之前，每逢过年他就犯愁，他在内地，父母兄弟又在新疆，这一东一西，他每年过年都要回家陪父母过年，去年我跟他去新疆过年，结果从大年三十一直被隔离在酒店，直到近两个月才放行，倒霉到年也没好好过。这一次因为疫情缘故，他不回去了，打算好好过个年。
　　小年夜那天，师姐手脚俐落地料理饭菜，先生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怨师姐不回去陪父母过年，唠叨了几句，师姐不高兴了，就餐时，我大口吃，却看她闻着熟悉的菜香，眼泪一直忍着。隔天早晨，先生要去西宁一趟，离开前硬塞给她一个厚厚的红包：＂这算是你自己的，你去年给我的钱，我都没用，你要常与家里的父母联络，尤其是过年了，给他们也微信发个红包送上祝福吧。＂她哭着又要逞强把红包退回，见先生坚持，她又不能不听，只好收下。师姐上大学，先生默默支援好几年，师徒之间有着默契。后来她假期打工，经济逐渐好转，但先生也没把钱拿回去，师姐去年给他一笔钱，说是打工赚的，他大概是为了鼓励师姐，暂且收下，没想到这次又当红包给师姐了。
　　昨天晚上，师姐正要准备晚餐，先生忽然说：＂你们俩不是最爱吃自助餐吧？过年了，今晚我们去吃自助吧！＂高兴得我和师姐手舞足蹈。
　　自助餐的立意本来很不错，源于西餐的一种就餐方式。花一定的钱，琳琅满目的菜品，各取所需，吃到不同的食物。几次看到自助餐厅里争食乱象，有人吃到皮带扣不上，有人用盘子直接铲虾，尤其吃东西的时候，根本没吃干净就当垃圾了。人人桌子旁的垃圾盘里，堆成小山包，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吃鸡腿儿更是绝，咬两口就干脆把还有多肉的鸡腿儿埋在＂小山包＂里面，怕被服务员看到。
　　先生只顾看他们摇头，却忘了自己也是来吃的客人，差点儿要在那儿教训起人，叫人能吃多少拿多少，别浪费，要吃自己喜欢吃的食物，管它贵不贵，只要自己喜欢，吃便宜的又何妨，还一直叨念着这种吃法，让餐厅赔钱怎么办等话，往后决定不再进这种自助餐厅。
　　诗人七步成诗，吃货间流行着＂自助餐七步攻略＂，如此这般才能吃回本，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为了回本，提前几天开始排空肚子，口号是：＂饿三天扶着墙进去，撑饱胀扶着墙出来＂，吃价高，避价低，先吃水果来开胃，熟悉地形直奔海鲜牛排，生蚝扇贝龙虾螃蟹是首选。早到迟退等新菜，占据高地保证全面视野，选好就近餐台的位置。有所谓啤酒饮料先别喝的策略，导致有人一顿自助餐吃完一口饮料都没喝，干吞差点被噎死。
　　餐厅老板说不怕吃，只怕浪费，贴出:＂拿的菜必须吃完，否则照价罚钱＂。吃累了聊个天又饿了，东风吹战鼓擂，再吃一轮谁怕谁，其实狼吞虎咽吃得反而少，细嚼慢咽吃得更多。收尾想吃点什么蛋糕、提拉米苏、布丁、慕斯都来一些，再灌点饮料，不喝便宜汽水，据服务员说，有个人连喝六杯高级咖啡，当晚睡觉就没闭过眼！
　　我虽然说贪吃，可每次吃几口就不想再吃了。我看到啤酒柜旁边有冰淇淋甜筒，高兴极了，取来两只，一只给师姐，师姐不要，说天冷吃了会胃疼，又给先生，先生连连摆手，说牙不好，怕冷。我就一连吃了两只，吃完还不够，这东西在我们在的山村可买不到，于是我又去拿，就这样来来回回拿了七次冰淇淋甜筒。
　　先生瞪着眼睛骂我: ＂没觉得不好意思吗？＂
　　我歪着脑袋，一笑说:＂每次拿的时候，我都说是帮你拿的喔！＂
　　先生忙看了看站在冰淇淋甜筒机柜旁边的服务小姐，正巧那服务小姐也在奇怪地盯着他看，先生气得咬咬牙，又瞪我了一眼，接着埋下头去。
　　回家的路上，我在后座上就觉得肚子不舒服了，咕噜噜响着，声音大到居然外面都能听得真切，先生一边开车一边问我：＂又饿了？＂逗得师姐搂着我大笑不止。
　　＂一次能吃七个冰淇淋，我是头一回见。＂先生又说，我撇着嘴，再也不想和他和师姐说话。
　　童小汐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