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之北（长篇小说连载三十九）

　　会后，林英子躲在自己的宿舍里听着音乐，听见小骄车鸣着喇叭要离开乡政府时，她偷偷地从窗户里向外面看了一会，当她看见乡上的领导们分立两边，夹道欢送县里的领导时那毕恭毕敬的神态，感觉十分地好笑，同时又有一点得意。是啊，平时在乡上就像黄帝老儿一样趾高气扬的大乡长，也有这么谦卑的时候？真是一物降一物呀！
　　白天为了迎接县上的检查，林英子一直没有走出过乡政府的大门。现在看一切都完工了的样子，她便带上房门走出了大院，信步来到了门口那家常去的裁缝店。
　　裁缝店里的老板娘魏玲看见林英子进来，赶忙热情地搬来椅子让座。林英子笑着说：＂不坐了，不坐了，今天都坐一天了，现在想站一会儿。＂。
　　见林英子执意不坐，魏玲也就不再勉强，她一边做饭一边和林英子随意地聊着：＂林会计，今天乡上来人了？是哪里来的领导呀？＂。
　　＂是啊。＂林英子对这个魏玲老爱打听乡政府事的习惯颇有意见，但又不好意思明确拒绝她，就含糊其辞地随便答应了一声。
　　见林英子不想说，却想剖根问底的魏玲就又自作聪明地问：＂我听说是县纪委来人了，是吗？＂。
　　林英子心里十分惊讶，她没有想到老百姓的消息会这样灵通，这纪委的人刚走，她们就知道了。她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就颇有兴趣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魏玲笑着说：＂这有什么呀？你们乡上的干部不是天天都有人进来吗？听他们说的呗！＂。
　　林英子迅速地在大脑里把今天参加了会议的干部过了一遍，但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消息绝对不是乡干部说出去的！于是，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魏玲：＂魏姐，今天的招手停没有来吗？＂。
　　魏玲不假思索地说：＂来了，来了。老三的媳妇还来过我铺子呢。＂。
　　听到这儿，林英子一下子明白了魏玲消息的发源地——＂老三媳妇＂！
　　说起＂老三媳妇＂这个人，那在汪岭乡可算得上是一个首屈一指的人物，林英子可是多次领教过了的。自从那年刚分配到汪岭乡来报到时坐她家的车后，＂老三媳妇＂在一段时间里曾经隔三差五地来乡上找过林英子。但她每次来也不全都是和林英子待在一起的，她往往在林英子的房间里转上一圈后就去了副书记周厚川那里，只是在走的时候再过来和林英子打个招呼，次数多了，林英子也就习惯了，随她进进出出的。
　　但＂老三媳妇＂在乡上唱的这一出南辕北辙的戏，不久就引起了乡上其他干部们的流言蜚语，只是林英子在听到后一直极力地否定着干部们的猜测。时间长了，这些风言风语的自然也传到了周副书记的耳朵里。他对林英子的言行十分欣赏，特别感激于她对维护自己形象起到的十分重要的积极作用……
　　林英子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天气特别地寒冷，＂老三媳妇＂去周厚川房间的时间比平时长了很多还不见过来，林英子以为她已经走了，就关上房门准备睡觉。谁知门却被＂砰砰＂地敲响了，她想可能是＂老三媳妇＂又来道别了，就穿着睡衣拉开了房门。但站在门口的人却让她大吃一惊——那人是老三。
　　老三满脸通红，显然是喝过酒的。林英子慌忙穿上外衣，招呼老三进来坐。老三摆着手说：＂我不进来了，我是来找我媳妇的，她在不在？……＂。
　　听老三的口气，好像不怎么友好似地。林英子紧张地往对面周副书记的房间瞄了一眼，当她发现那个熟悉的房间里已经黑乎乎地时，一种不祥的感觉瞬时侵入脑际，但她却故作轻松地说：＂噢，你是找嫂子的呀？你刚刚进来时没有碰见吗？她刚走。＂。
　　＂她刚走？我怎么没有碰见？是从你这儿走的吗？＂老三有点不相信地追问。
　　＂是呀，刚从我这里走的。天这么冷，要不你进来坐一会吧！＂林英子有点心虚。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非常非常地担心起那个女人来了。她极力地想邀请这个喝了酒的男人先进屋来。她想只要他能在乡上再多待一会，估计他的女人也就先他回家了。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林英子的诚意打动了老三，原本气势汹汹而来，想找女人撒气的老三在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欣然接受了邀请。几杯热茶下肚，老三的酒醒了，情绪也好多了。林英子在他面前一直夸着他的妻子，说是要不是嫂子经常过来陪她聊天，她在这个大院里可就真是快要憋死了等等……
　　林英子的每一句话里都充满了对老三两口子的感激。那天晚上的老三也显得非常通情达理，也许是林英子的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后来，他就没有再说过妻子一句不是……
　　这次＂寻妻＂事件过后，林英子原本以为＂老三媳妇＂不会再来乡政府了，可是那个女人依然不定期地来乡政府，直到周厚川调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周副书记在调走前的一天，曾和＂老三媳妇＂两个人在县城里请林英子吃了一顿火锅，周书记还在微醉的状态下对林英子说了许多所谓汪岭乡的＂内幕＂。这让林英子心里非常不安，她确实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还会存在着千丝万缕扯不断、理不清的这么复杂的关系！…
　　只是＂老三媳妇＂不来乡政府差不多有半年多的时间了，她这次是怎么知道纪委来了人呢？林英子百思不得其解。而追究这些对于林英子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不过就是纪委的检查组来乡上检查工作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在这个地方待的久了，林英子都感觉自己有点神经质了。
　　在纪委检查工作后的两三天里，一个让邢田始料不及的流言在汪岭乡迅速传得沸沸扬扬——邢田犯事儿了，纪委来查了……更有甚者还说邢田已经被＂双规＂了，诸如此类等等的传言一时在各个村上像荒草一样疯长地传开了，其覆盖面之大、传播之迅速是所有人不可想象的……
　　一时间，不光是各个乡镇，在县城里也有了类似的流言。文叔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中听到这个消息后，赶忙打电话给林英子父亲，言语之间对林英子充满了担忧。林父明白，作为乡上的会计，林英子不可能与邢田的距离太远，如果这一切的一切是真的，那林英子会不会也有牵扯呢？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刚刚参加工作两年多的时间，论工作经验、处世之道等等，那绝对还是非常非常幼稚的，要是她万一也……
　　林父不敢再往下想了。放下文叔的电话，他就十万火急地让林英子的妈妈赶快给女儿打电话。可是乡上的电话一直在占线，等好不容易打通了，却好长时间没有人来接。这让林父更加坚信一定是林英子也出事了。因为平常在晚饭后林母曾经多次给林英子打过电话，那电话每次都是女儿自己接的。女儿曾说，乡上的电话在工作时间以外响起的话，一般都是私人电话，甚至有时候是远在外地打工者给偏僻村子上的家里捎话的电话，谁接了这样的电话，那可就算是自找苦头了，因为他必须还要想办法把电话的内容带到那个人的家里去。这家人住的地方离乡政府近一些还好说，每天总有路过的人捎捎话。可有些地方确实是太偏远了，就连那个村子上的人也都未必肯帮忙捎话……所以，下班后还留在乡上的当地干部一般都不喜欢接听电话。只有少数几个从外面调进来的干部偶尔接听一下，或是乡上有领导在时不得不接一下。林英子刚来时也并不知道下班后电话没有人接的奥妙所在，她的房间和办公室的房间正好在四合院子里处于面对面的方位，乡上的电话为了平时接听方便，是放置在办公室的窗户外面的。但为了限制干部们有事没事地乱打电话，放在窗台外面的电话机是锁着的，也就是说乡政府的电话一般干部只能接不能打。
　　自从林英子来到这个偏僻的乡政府后，她每天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在工作之余、闲得无聊的时候和妈妈拉拉家常，说说开心的事、听听家里的情况，林母也想念女儿，在最初的那一年里，林母差不多每天都会在晚上下班后打电话来……所以，每当电话铃声响起时，林英子总是不由自主地竖着耳朵仔细倾听。在确信没有人去接时，她总是拿出中学时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接电话。
　　逐渐地，汪岭乡在下班时间接电话的工作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林英子的头上，这无形中就增加了许多的麻烦事……看到林英子有时为了带一个电话内容到其他村社而久久地呆在乡政府大门口时，老站长就觉得于心不忍，他多次劝说林英子要拒绝那些一出门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城里人了的打工者，别再为他们的狗屁电话劳心费神了，可林英子总是乐此不疲，她对老站长说没关系，带个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让老百姓这么信任咱乡政府呢？这也是为民服务嘛……老站长只好又转过来为林英子＂服务＂——帮她找人捎话。时间长了，乡上的干部都笑言，老站长，你还不如干脆把广播站的站长也接替了，那样你就可以通过广播找人了！……
　　当晚林母打电话来时，正好林英子去了魏玲的裁缝铺。因为邢田不在，乡上的其他干部也就懒得理那个嘟嘟响的电话了。谁知这可急坏了林父，他固执地认为林英子在乡上肯定是出事了。他在林母连续半个多小时的拨打电话的过程中，急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最后，他果断地决定：连夜进山。
　　听到这个严肃庄重的决定，林母一下子哭了起来。这让林父更加心烦：＂你哭什么呀？我只是说去看看女儿，又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如果真有什么事的话，那丁南还不会告诉我们吗？……＂。
　　林父说到丁南的名字时，突然心里一动：对呀！怎么没有想起给丁南家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呢？说不定丁南在家呢！于是赶忙去卧室的抽屉里找出了通讯录。
　　说起来也真是凑巧了，这天丁南正好在党校开完村级党支部书记培训会刚回到家里，接到林父吞吞吐吐的电话后，他知道老人可能要问什么事，便迅速打车来到了林家。林父林母看见丁南时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一样地激动，他们又是拿水果又是倒茶地忙乎了半天，可就是没人主动问起林英子的情况。丁南在县里也听到了一些关于邢田的传言，但他压根就没往林英子的身上想。但现在看到两位老人这个样子时，他一下子明白了他们给他打电话的原因！
　　与丁南的彻夜长谈暂时打消了林父和林母的担忧，但他们也深深地意识到女儿长期在那么个偏僻的山乡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就又加紧了为女儿办调动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