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先生（简单文言）

　　◎童小汐
　　童小汐书法
　　我家先生温良敦厚，为极善之人，居闹市之外，布衣粗食，不畏荒凉，自游江湖，卷舒晴云。四季有三季做逍遥游，冬季居乡镇，环书不出户，琴棋书画、天文地理、经史子集、卜占卦玄者无所不通，常有四方名士学者不远万里而往之，茶酒言欢，即问即答，毫无一丝倦色。
　　先生严于律已，强于自治，门庭之内若书塾然。先生博学有守，天性弘毅，其正直谦恭皆出于此。虽于今浮世生存艰危，然所守坚卓，著书立说孜孜不倦，但见善行闻善言一二，趋之若饥渴，而于纷华利名自远之。先生自然诚心，性情有时若八十老翁，有时若十八少年，喜怒哀乐皆见于颜，时乐时泣，天性使然，从不掩饰，多有名人雅士见有礼，闻有敬，望有畏，亲有爱，远有慕。此盖先生一身浩然之气也，我之前尚有数位弟子，今大多为名人雅士，皆先生之徒也。
　　先生自幼具异禀，家父与我初见先生时，先生只数语而已，我誓拜即服作弟子，遂请执弟子礼。先生不堪俗世纷扰，隐居于山镇，往来无白丁，其中不乏名家大家，最知敬先生。而先生终日危坐，出入经传，释老卜筮诸子百家书画乐艺无不研究，先生苦学力行，忘寝与食。先生颇好吟咏，举凡事亲爱国之忱，朋从游宴之乐，以及事之可喜可纪者，无不笔之以韵语。文多自叙，辞无雕琢，盖皆布帛菽粟而验物切近之言也，其诗则多述游览朋簪之乐，称心自得，异夫饰声貌以为工者 。
　　自予十三岁为诗以来，已四载。昔先生少年时亦诗社砚友，今皆鸿飞云散，而予吟诗作赋，去诗未远，奚囊时有新句，不至先生久别风雅矣。诗人二字，可以安身。然诗者何耶？则说者多矣。或谓诗人善感，敏于情而捷于词；或谓诗人足智，洞其秘而彰其理；或以教化喻于诗，谓温柔敦厚诗教也；或以使四方谕于诗，则敏于诗者谙世务也。先生则云：＂鸟木虫鱼可以为诗，兴观群怨可以为诗；鼓吹鸣于盛朝，歌谣系乎乱世；增山川之丽色，抒族类之幽声；一皆为诗也。＂
　　是也，有借诗为薪者，传皭火于后代，保斯文于不坠也；有因诗为媒者，以才智相交，以辞章相友也；有以诗为贽者，往来庆吊，谨厚人情，以示隆重也；有以诗为戏者，颉颃古今，调和雅俗，细寻趣味也。
　　予四年为诗，于诗之用，固有得矣。近于蕴藉之诗，尤深好焉。当屏读诗，再三吟咏，反覆深味，纵无一时机趣，而有绵邈之旨者，予之所慕也。所作之诗，推敲去取之际，亦时以得旨为念。世风每好酸辣，酸诗辣论，固逞快一时，而口爽目盲，亦不远矣。况其中有徒酸徒辣、而无滋养者，可谓无旨。先生教予曰：＂诗无旨，何以对读者之诚心耶？＂哀乐少年，犹素绢处涅，所贵在不淄耳。十三岁以来，旅居青海，故史时风，颇见吟咏。惟愿有朝诗集之行世，得增辉青海风土焉。
　　我有先生为师，初学诸子百家等论著，默契于中，先生得精妙论章每手写以还，令我或抄或诵，教法甚严。与书法悉皆握手一笔一画教之；与绘画尽皆一彩一墨教之；与琴乐例皆一曲一谱教之；与诗文率皆一句一章教之。凡此种种，举类不迭。赖先生抬爱，误认为我具天赋，常敦劝我举首奋臂，努力奋进，常道必将平生所学尽皆教授于我。
　　先生与我恩同父女，义若师生，日积月累不知觉中自变也，日异月殊，不知觉中自化也。朝闻先生之言，暮听先生之语，甄别人物是非，辨别善恶好坏，先生言传身教，我时时皆得进步。我学术端正，人心向一，专主先生一家，心不乱意不恍，不为邪论外学所诱，此皆先生之教诲也。
　　我以何由不独敬礼先生哉？每对外称则曰＂我家先生。＂由此招来颇多非议！岂有此理也，＂我家＂乃称自己之意，＂先生＂乃老师、有学问之年长者。于此，我称＂我家先生＂，乃＂我的老师＂、＂我们家的老师＂之意，此何错之有耶？有人独见＂老公＂、＂丈夫＂，独不见＂老师＂、＂前辈＂，实为不学之人，无术之徒，此为我所憎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