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石尚俊:那是我一生中最冷的一个雨雪天 我儿时的记忆应该是从我9岁开始的。那一年的记忆有如刀割,那年我又有了一个妹妹,大家叫她"小四"。我的父亲爱若至宝,为她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石尚洁"。 我母亲产后康复不好,一个月后突然大出血,然后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医院的病危通知书一下,我们家立刻炸开了锅。要知道这时二妹石尚荣才6岁,三妹石尚英才3岁,都还是小不点,再加上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把本来就不太会照顾孩子的奶奶搞得手忙脚乱、精疲力竭,而对于在医院家里两头奔波的父亲则更是雪上加霜。父亲只好做了人生中一个最大的决定,给小四找一个能把她哺养长大的新家。这时,父亲想到了自己的小学同学关文林。关氏夫妻结婚多年膝下仍虚,一直就想有个孩子。就这样,父亲与关文林夫妇达成了收养协议,还形成了文字,父亲抖着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保证今世绝不相认。 一个寒冷的雨夹雪的天气,父亲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对陌生的夫妇。那对陌生的男女抱着小四往外走,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我的脑海:小四要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了,我要永远失去这个妹妹了!我放声大哭,两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妹妹也跟着大哭。父亲来到我们身后,把我们姐妹仨紧紧圈在他怀里,我听到父亲沉重的叹息。 两个月后,母亲奇迹般地脱离了险境,当她苏醒后得知已永远失去了小四时,她流着泪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四妹关淑敏(石尚洁):我的心一下子碎了 我从小在新街口的小六条胡同长大,28岁以前我一直坚信不疑自己是关家的孩子。因为我有一双太宠爱我的父母。从小他们就把我捧在手上含在嘴里,尽管家境不是太好,但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满足我的愿望。我的养父是个普通工人,养母也不过在街道工作,老两口平时爱喝点小酒,我就在旁边斟酒,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在我28岁那年,这一切却突然改变了。我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陈旧的木匣子,怀着好奇心打开它时,我根本没有想到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匣子里面有一张发黄的纸,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我的身世,写着我是石家的孩子,我甚至看到一直不在我记忆里的亲生父亲的手迹,娟秀而微微颤抖。 我做了平生一个错误的决定:我把这张纸捧到了养父母面前,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个答案。但是我分明看到了两张比我更哀戚忧伤的脸,他们茫然无措的模样,好像正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走自己的珍宝。我忽然痛恨起自己的鲁莽,我怎么能伤害两颗善良的一直爱着我的心?特别是他俩极力用平静的语调带我重回当年,特别是他们在我眼前轻轻晃动着斑斑白发......他们没有怨,教我不要恨,只要爱,我的心一下子碎了,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养父母面前,喊出了我的承诺:"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你们就是我的亲爹亲妈,我要孝顺你们一辈子!" 养父沉默着,双眼濡湿,养母举起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她说,你永远都是我们家的姑娘。虽然养母如此肯定地对我说,但我清楚地知道是我自已一手建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自此以后,我们一家三口相处的时候都尽量管着自己的脾气,平常像所有的普通家庭里应该有的母女间的摩擦也没有了,这让我既伤心又懊恼。 我的男朋友也就是后来我的丈夫劝我说,该怎么孝顺就怎么孝顺,反正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两位老人家一定能解开心结的。于是我心里暗暗发誓,在养父母的有生之年一定不再提起这事惹他们伤心,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 三姐石尚英:匆匆一瞥中燃起了寻妹的渴望 从小我就知道,我们家有个妹妹叫小四,被别人抱走了。多年来,小四就是家里所有人的伤口,没有人敢去碰,都怕一碰就流血。 那天我在繁华的西单逛街,无意中一瞥,发现对面匆匆走来的一位中年女性长着一张和我酷肖的脸。要知道我和大姐、二姐都长得非常相似,在我们的心目中,小四也应该长得和我们相像。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目光相遇,都被对方眼中的熟悉所震惊,三十多年的岁月好像在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距离。我突然觉得她有可能就是小四,我失散三十多年的妹妹。我很想鼓起勇气问一句,你是不是姓关?但我就是着了魔似的开不了口,只能眼看着她与我擦肩而过。 匆匆一瞥让我燃起寻妹的渴望。我找到大姐、二姐说服了她们,然后我们姐妹仨又悄悄和父亲进行了一次长谈,父亲终于同意了我们的寻妹计划。几经辗转,我们终于知道了小四和四妹夫同在一家皮革厂工作。得到消息后,我们立刻驱车去了那家皮革厂。 我们姐妹三个瞪着厂门,手握在一起,互相支持着。屏息着,不知道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怎样的一个小四。她恨我们吗?她爱我们吗?她在想我们吗?第一次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百感交集。门开了。 尽管光阴在我们的容颜上分别刻上了风霜的印记,但怎么也切不断的血缘亲情仍会让我们于茫茫人海中永远是第一眼找到自己的妹妹。她就是我在西单匆匆看见的那位女子。 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小四一看面前三张有着共同特点的脸,她什么都明白了。她小心翼翼却又非常笃定地问出了第一句:是姐姐吗? 够了,难道还需要第二个理由?我们四姐妹很有默契地紧拥在一起,眼泪很快地就把我们淹没了。血浓于水,没有想到在32年后,我们能如此亲密地拥抱,而且彼此之间竟然没有一点隔阂,没有一点埋怨,只有对亲情急需弥补的渴求。 二姐石尚荣:我们家在历经32年后才有了第一张完整的全家福。 安排淑敏和父母见面的日子在两个星期后。一向镇定的父亲再也沉不住气,以至整夜整夜失眠;而在淑敏回家的头一天晚上,过于激动的母亲竟然发生了休克。 当淑敏一手挽着丈夫,一手拖着儿子出现在父亲面前时,父亲反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拍着淑敏的肩一遍又一遍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姐妹都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父亲的眼泪。而躺在里屋的母亲早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知道淑敏来后就在里屋里喊,是小四吗?是小四来了吗?慈母一声声带着血泪的呼唤把我们的心都揉碎了,淑敏几步跨进屋里见到憔悴而忧伤的母辛,她只叫了一声"妈" 便泣不成声地哭倒在母亲怀里。 那天是我们全家所有人最开心的日子。但父亲把我们四姐妹叫到面前很郑重地说,小四家人丁单薄亲戚又少生活一直缺照应,以后你们三个姐姐一定要多帮助她,扶持她:小四和我们家相认的事还是最好瞒着她养父养母吧,免得他们伤心;小四一定要孝顺他们,就像孝顺我们一样。父亲还问小四对这个新融入的家有什么要求,淑敏说,只希望能和全家人一起照个"全家福"照片。历经32年后,我们家才有了第一张完整的全家福照片。 四妹关淑敏(石尚洁):是爱让我们重新成为一个大家庭 几年前的那一次教训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当养父母发现我已经知道真相那一刻深受伤害的表情也深深伤害了我。除了我已找到亲生父母并重新拥有了另一个大家庭以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改变。我想,瞒着他们也是我表达爱的一种方式。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年底。我的养父忽然病了,然后就一直卧床不起,这可忙坏了我的姐夫们,他们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以我"单位同事"的名义跑前跑后,喂饭送水,还为我养父擦身子,几乎什么都包了。养父虽然有些神志不清,却也知道默默地流泪。 我的养父去世后,我的养母忽然提出要去看看那些来帮我的"同事"们,她要亲自上门拜访。我怎么劝也劝不了,立刻悄悄打电话告诉姐姐们,说纸里包不住火了。 我和养母最后还是去了大姐家,因为二姐、三姐和她们的家人都在那里,开门的是我大姐夫和大姐,尽管我还是叫大哥大嫂,老太太一看全都明白了,她说,你朋友不一般就是不一般!为什么不和我说?怕我有想法?看见我们姐几个默不作声,老太太就开始掉眼泪了:要是告诉你爸,他不定该有多高兴!他是个贪热闹的人,他还不知道呢! 我们姐几个一下子围在她身边,我的姐姐们更是一口一个地叫"大妈"。我养母的心被叫得热烘烘的,她说,我高兴呀,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闺女,又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亲人,我怎么能不高兴呢:让你们大爷知道就好了! 我看着我的这位母亲把三个没有血缘的女儿搂在一起。我看见了她的爱和包容。她没有失去我,却更多了三个女儿。这些年来,两个家庭分分合合、悲悲欢欢,却始终坚持着以善点燃善,所以我们两个大家庭才一直幸福快乐,因为我们的心里一直有爱。 因为爱,我们又重新成为了一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