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巷夜雨

　　作者 杨蓝天 插图 网络
　　夜幕渐渐拉开，小巷愈发朦胧，渐次亮起的灯光，驱逐着小巷的幽暗。
　　落雨了。先是数得过来的雨滴，在灯光中滑过，留下瞬间晶莹的身影。片刻，便有细密的银丝从夜幕中垂落，仿佛为小巷蒙上了一层薄纱，小巷尤为显得朦胧，幽深了。
　　夜雨，下得很轻；小巷，变得很静。偶尔能听到的，是雨滴敲打空盆或空铁桶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一滴一滴，一声一声，把我的记忆敲醒，打疼。
　　三年前，我从冰城到这个边陲小镇采风，就下榻在巷道入口这家小旅店，因为，我喜欢这个有点老旧又安静的小巷，也喜欢这家小而洁净、老板又朴实热情的小店。
　　我选住在唯一临街的房间，打开窗户，不仅能近距离观赏窗外这棵有近百年的老榆树，看树冠伞盖，看缕缕阳光穿过枝叶，洒下的无数光斑。还可以听到清晨的鸟鸣，叶与叶的低语，很惬意。
　　也是这样一个细雨飘落的夜晚，我正在临窗的桌前苦苦构思着，想写一篇小说，暂定题目《边陲少女》，想得挺多，可一下子不知该从哪里写起。蓦地抬头，看到窗外站着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女孩，正凝视着我。我左右环顾，并没看到有大人，便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是谁呀？＂她把雨伞收拢，靠近窗台，说：＂我叫叶雨，树叶的叶，下雨的雨。＂声音有点沙哑。＂那你到这儿有什么事吗？＂小女孩嗫嚅了一下，说：＂叔叔，我知道您是大城市来的作家，想求您一件事，行吗？＂我看到她的眼中充满着期待、不安和几分慌促的神情，便更加好奇了，说：＂外面下着雨，你进来说吧。＂小女孩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来。
　　小女孩个头不高，有些削瘦。我让她坐下，她不肯，说：＂我说完就走。听大人们说，您写东西能登报，您能把我说的话，写到报纸上吗，帮我找回妈妈！＂＂找妈妈？＂我一头雾水。＂我妈妈进城买东西，都快两年了还没回来，是不是走丢了，还是……＂她说着，泪水挤满了眼眶。我让她详细说说，她竟翻来覆去重复这句话。我只好说帮她。我的话音刚落，她马上给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跑了出去，经过我的窗前时，我听到她念叨着＂奶奶，叔叔帮我找妈妈了！＂还看到了她那两条漂亮的麻花辫。
　　后来，在店老板的口中，知道了小女孩的一二。
　　叶雨家原本五口人，多病的奶奶和夫妻带着两个孩子-----10岁的叶雨，7岁的弟弟叶雷。叶雨的爸爸在城里的工地干活，不太常回家。一次发了工资喝了些酒，连夜回家送钱，不料连人带自行车从路旁的崖边摔了下去，走了。一家的生活和抚养孩子，照料老人的担子，压在了叶雨妈妈的身上。不料半年后的暑假，叶雷和同学们到河边捉鱼玩，他和另外两个孩子一同滑进深坑里，也走了。接连的打击，叶雨的妈妈变了，要么久久不吭声，要么就狂躁砸东西，撕扯叶雨，叶雨总是默默承受着。一天，她只说了一句：进城买东西，就再也没有回来。警也报了，大家也分头找了……
　　老板不再往下说了。我便问：＂那他们怎么生活呀？＂
　　老板长叹了一口气，说：＂镇上给老人办了低保，也作为扶贫对象，时常给他们一些补助。＂
　　＂他们可以进敬老院啊。＂
　　＂他们不肯，尤其是孩子，一定要在家等着她妈回来，怪可怜的，正是恋妈的时候，妈却没影了，唉！＂
　　那一夜，我的心比外面的天还阴沉，心口一阵阵发堵，发闷。
　　后来几天，叶雨又来过两次，我答应回城就帮她找妈妈，她听了，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容，一笑，还露出了一颗好看的小虎牙。
　　回城第一件事，我去了民政部门，看看他们能不能协调一下地方，救济一下这个家。之后，便是如约帮叶雨寻母。我当然不能四处张贴小广告，我能做的，就是在几家报纸和电视上，发寻人启事。
　　当我再次回到小镇，来到叶雨家时，我一个壮壮的汉子，泪水止不住流下来。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出那情境，心中只有疼痛。
　　叶雨见了我，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妈妈找到了吗？
　　我掏出报纸，指着带有叶雨提供妈妈照片的寻人启事，说：＂正在找，大家都在找！＂叶雨翻看着不同的报纸，开心的笑了。
　　回城几个月里，我一直放心不下叶雨。在初秋时节，我第三次回到小镇。叶雨听说了，跑来小店，急切地问：＂叔叔，妈妈有信儿了吗？＂看着满眼期待的叶雨，我不忍心再次让她失望，就随口说了句：＂有线索了，妈妈就快回来了，真的快了！＂
　　兴奋一下子挤满了她的双眼，她高喊着：＂妈妈要回来了！妈妈要回来了！＂兴匆匆地跑了出去，两条麻花辫也兴奋得碰来撞去。
　　从那时起，每天早、午、晚，都能看到叶雨在巷道口痴痴地张望，瘦小的身影显得是那么孤单。即便是阴雨天，也从未间断。我蓦地感到自己是个骗子，是个罪人。可我又怎么忍心说出实情，扑灭她心中刚刚燃起的那团火，她毕竟是一个孩子，一个充满天真稚气的小女孩。
　　我回城后，去新疆支边三年。返回冰城时，我没顾得上回家，直接去小镇找叶雨。然而，我见到的，不是叶雨，而是叶雨留给我的字条。＂叔叔，我等了那么九 （久），妈妈也没回来，我狠（很）难过。我和奶奶要去狠（很）远狠（很）远的地方，去我表姑家。叔叔，你帮我找到妈妈吧，我做梦都梦见妈妈，我太想妈妈了！叶雨＂。我的泪再次打湿了我的心，失去妈妈的孩子呀，心里的苦痛有谁能够体味！
　　老板还给我送来一个塑料袋，打开，竟是两条一尺多长的辫子。
　　老板说：＂叶雨说你总夸她的辫子好看，你特别喜欢。她说以后再也没有妈妈给她梳辫子了，就让奶奶剪了送给你。＂
　　我捧着麻花辫，心如刀绞。
　　夜里，又下雨了，下着三年前和叶雨相识时一样的雨。我久久伫立窗前，不停地张望，多么希望那双好看的眉眼，再次出现在窗口，出现在我的面前……
　　雨，细细的，轻轻地下着，下着……
　　我喃喃自语道：＂小巷夜雨，小巷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