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之北（长篇小说连载五）

　　接下来的两项会议议题进行的很快，由＂老站长＂宣读了《新一轮土地承包实施方案》，马支书又做了详细的解释和答疑。因为是新一轮承包，有些涉及政策性的规定＂老站长＂也很吃不准，他等支书讲完后又嘱咐村民对不明白的地方去乡政府办公室找文书小白了解。
　　之后，会议便进行到了最后一项，也是当天的最重的戏份上：督促近几年欠缴各种税费的农户清缴欠费。当村文书吴天按历年花名册将欠费人员和金额宣读完备后，院子里顿时像开了锅似地＂炸＂开了，村民们议论纷纷，你问我的，我问你的，只有少数不存在欠费的几户人默不作声，但他们却似乎没有离开会场的打算，依然静静地看着竞相争执的欠费村民。
　　从公布的结果可以看出，光棍汉二楞子已经好几年都没有缴纳各种税费了，这次清欠的数额就数他最多。就在人们吵吵闹闹地争论着谁谁还有欠费的时候，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过来：＂对于欠的款我们都承认，也愿意尽快缴上去，但我们有个条件，让欠款欠得最多的人先缴上。＂。随之又有一些声音附合着说：＂是呀，让二楞子先缴＂，＂让那些缴费时老锁着门去外面挣大钱的人先缴＂……叽叽喳喳吵闹成一片的村民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下来。
　　看见村民们的矛头大多指向了二楞子，马支书的心里便有了数，他轻声咳嗽了一声，院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了，老支书清了清嗓子说：＂既然大伙儿对欠费多的村民有这么大的意见，那我们村委会也没啥好说的……＂他边说边转向坐在靠墙角的二楞子：＂二楞子，你打算怎么办？这几年一直在外跑，也挣下了不少的钱吧？今天可没办法再锁大门了吧？…… ＂。随着老支书的说话，村民们哄地笑了起来。
　　的确，在农村有些农民运用弱者的武器，来对抗那些本应负担的义务和责任，他们为了逃避所负担的税费，常常锁上大门，外出打工几年不回；有些农民虽然在家，但以各种理由故意拖延，能不交则不交，有些农民甚至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公开与干部发生口角冲突，私下散布流言… … 因此，下村收费一直是乡干部的一个心病，要不是乡领导果断采取收费与乡干部工资挂钩的有效措施，不会有人主动往户里跑的。不熟悉乡镇工作的人都简单地以为乡上工作无非就是＂催粮要款＂，可这款又是让这些乡干部和村干部要的多么地艰难！
　　林英子看到那个叫二楞子的小伙子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穿一件在山里不多见的红色体恤，头发留得很长，脸上依稀还有精心擦拭过污迹后留下的痕迹。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二楞子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终于他＂霍＂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二步地穿过了密集的人群。当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来到了坐在长条凳上的马支书跟前，并出人意料地一把将马支书从凳子上拽了下来。没有任何心理防备的老支书被二楞子用手一拉一拽，也呆住了，只是大张着嘴、愣愣地盯着二楞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英子从没见过这等架势，吓得直往＂老站长＂身后躲藏。二楞子一边用手扯着马支书，一边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
　　＂你们这些当官的总说我们农民素质低下、法制观念淡薄、还有什么小农意识、目光短浅……我今天就给你这个书记大人法制一回，看一下你的目光有多长……＂。
　　马支书的脸被气得惨白。他老人家做了大半辈子的干部，在温泉村里，在上千户人面前，几十年来他一直是说一不二的，一直是在村民们羡慕和敬仰的目光中＂逡视＂这大山深处的子民并对他们发布各种号令，传达各种上级指示的，无人不佩服他、无人不听他的！可他万万没想到今天这一个楞小子会和他过不去，竟然还会和他动手……你是谁呀？！马支书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讨回这个面子，他从腰上解下了一个小盒子。
　　这时村民中有人喊：＂二楞子，还不快跑，书记有枪。＂。
　　随着这一声喊，围观的村民们一下子乱了，一些腿脚利索的人已经跑出了村委会大门。
　　马支书鄙夷地看了一眼喊话的人，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下子松开了他的衣领并显得有些慌乱的二楞子。村民的喊声当时也把林英子吓懵了，老支书怎么会有枪呢？当她再次定睛细看时，发现马支书掏出来的原来是一台＂大哥大＂手机。
　　马支书很快就拨通了要打的电话：＂喂，是派出所吗？我老马呀。噢，你是张所长呀，我们村里发生了群众干扰公务的事件，村民打人了，你们快下来吧……＂。
　　听到马支书打电话叫派出所来，院子里的村民们哄叫着全跑光了，材委会大院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林英子看到只有吴天还坐在先前的台阶下没动，＂老站长＂铁青着脸还坐在长条凳上＂叭哒、叭哒＂地抽着烟，那缭绕的烟雾一圈一圈地散布的很大、很密……
　　林英子在温泉村的第一次群众大会，就这样不可收拾地匆匆结束了，林英子的心里充满了惊讶、疑惑，甚至还有恐惧、委屈和伤感！
　　＂老站长＂和林英子连一口水都没喝，就又怀着满腹的窝囊回到了乡上。可不曾想到，在林英子回到乡上时，有一个不速之客正在等着她，就是那个招手停司机阿三！阿三是替林英子送东西来的，是林英子妈妈委托阿三的老婆带进山的。因为阿三的老婆在县城里有事没有随车进山，阿三就在收车后送到了乡政府。原本没有见到林英子的阿三有点失落，但在大门口碰见林英子后就不由地又停下了脚步。阿三和林英子也算是熟人了。出于礼貌，林英子邀请阿三到宿舍喝茶，阿三愉快地接受了。
　　在喝茶聊天的过程中，阿三不经意地问林英子：＂那天进山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女孩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林英子一惊：＂女孩？哪个女孩呀？＂。
　　阿三轻轻地呷了一口茶，然后缓缓地说：＂就是在中巴梁上滚下来的那个人呀！＂。
　　听到阿三的话，林英子的眼睛都要瞪圆了：＂那个人明明是一个中年妇女呀！你怎么会说是女孩呢？＂。
　　阿三奇怪地笑了一下：＂她真的是一个女孩，她的年龄可能比你还要小几岁……＂。
　　林英子不可思议地：＂可我明明看见她像是一个中年妇女呀！并且她的神智也不像是正常的人……＂。
　　阿三有些惋惜地、又像是自言自语地：＂是啊，她已经不是正常的人了，但现在她已经正常多了……＂。
　　从阿三的叙述之中，林英子还原了＂女孩的故事＂――
　　女孩是汪岭乡最偏僻的一个村庄老牛沟社人，从小聪明伶俐，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她在北山上完初中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城高中。上高一时，她结识了同班女同学笑薇，并与笑薇一起住进了笑薇父亲的宿舍，平时与笑薇同吃同住。刚开始每个月回一次家，带回来一些洋芋、锅盔、面粉什么的，后来慢慢地就不经常回家了。笑薇的父亲是县车队的一个客车司机，平时出车回来就直接回家了。只是偶尔出车晚回来时才住一两次宿舍，那时候两个女孩子就挤一张床，倒也有趣。笑薇父亲一个月进山一趟，女孩子就选择在笑薇父亲进山的时候回家，这样一来，不仅节约了车票钱，带东西也方便多了。一个从来没有进过城的山里妹子，一下子拥有了全世界最美好的时光和风景，女孩子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女孩子居然和笑薇的父亲产生了感情，两个人逾越了道德底线――女孩子怀孕了！
　　具体的情况别人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女孩子被学校劝退了……
　　辍学后的女孩回到了大山里的家。可是，在每一个车队的客车进山的日子，女孩子总是雷打不动地坐在客车必经的路口上等待，向每一个驾驶员打听笑薇父亲的情况，央求他们捎话给他：请他来山里见一次面，她有话要对他说……可是，笑薇父亲再也没有进过一次山！
　　车队改制后，大客车消失在了历史的云烟中……可是，女孩子还在痴痴的等，等着那个给予了她所谓爱情的男人！五年的时间里，女孩子变成了林英子眼里的中年妇女……
　　这一晚，林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下了参加工作后的第一篇日记。每天或是隔天写日记是林英子多年来的习惯，但她那天的日记却记得非常非常地艰难，因为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带着思索、问题和困惑写的一篇日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