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笨小孩

　　身为一名初中的道德与法治老师，我每学年至少要带4个班的课，记不清学生名字很正常，可我偏偏记住了崔安然。
　　那是我新接手的一届初三学生，崔安然是其中一名早早被＂宣判＂中考落败的学生。可她和那些同样跟不上进度的同学又不太一样：别人上课昏昏欲睡自我放弃，她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别人下课到处撒欢儿，她不是在逮着老师提问，就是在去老师办公室问问题的路上……
　　我第一次对她刮目相看，是在某节讲国有经济的课上。临近下课，我随口建议道：＂大家周末可以去坐坐地铁，找找地铁车型的简介，看看它们是哪个厂生产的。＂这种＂实践作业＂，学生一般并不放在心上。可没过几天，刚一上课崔安然就主动跟我讲，她去坐了地铁，并且询问了工作人员，搞清楚了车型和生产单位。我当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立刻表扬了她：＂全班只有崔安然把我的话当回事儿吗？你们是不是都忘了这项作业？＂
　　后来我发现，无论是听讲的专注程度，还是写作业的认真程度，崔安然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然而，她的辛苦付出并没有换来令人满意的结果，我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当我口干舌燥地帮她分析完又一张不及格的试卷，回到办公室后，我便忍不住咆哮道：＂这个崔安然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费了半天劲儿成绩还是没有起色！＂一旁的历史老师道：＂上次清明小长假，我让大家整理近代史部分的笔记，别人都是两三张纸就搞定了，你知道崔安然写了多少页吗？＂
　　我摇头。历史老师略显无奈地笑了：＂56页。崔安然啊……就是单纯的脑子笨。＂
　　＂什么？＂我一脸震惊。
　　终于，班主任见我为崔安然的成绩焦头烂额，替我解开了谜团：＂她小时候身体差，能学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她妈妈的意思是，只要她以后能自力更生、不给社会添麻烦就可以了……你也不要太着急。＂我记住了这个笨小孩，开始格外关注她：明明是瘦弱的小姑娘，身体里却好像有用不完的能量，她可以在面对学习中大大小小的挫折时波澜不惊，一往无前地继续努力。换作是我，我可能早就像班里其他几个成绩垫底的同学那样，＂诗酒趁年华＂了——反正也考不上高中。
　　有一次上课，我特意让崔安然来回答一个问题。她的口头表达能力依然不佳，一个简单的概念，她组织了几遍语言都讲不清楚。眼看同学们就要丧失注意力，我及时救场，替她收尾，并且挖空心思地肯定了她：＂崔安然找的资料很完整，你们都应该向她学习！＂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我不知道那压力如山的一天又一天，崔安然究竟是怎么扛下来的。当然，我也会给来办公室问问题的她讲几句类似＂每年都有成绩垫底的学生一鸣惊人＂的话，帮她扶一扶摇摇欲坠的信心。这孩子倒也好劝，稍微一鼓励，就又能激情满满地奋斗去了。哪怕她的成绩依然徘徊在普高线上下，哪怕班里和她情况差不多的同学都已纷纷另觅他途。
　　只有她，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过＂上高中＂之外的任何选择。
　　我最后一次和崔安然单独交流，是中考前三天。那天，她找了每一科的老师分析试卷，到我这儿时，同事们已经打卡下班了。
　　6月底的天气说变就变，黑压压的乌云涌了过来，不一会儿，窗外的雨便噼里啪啦越下越大。我耐着性子给崔安然讲完卷子上的错题，看雨势正凶，干脆提议：＂要不听首歌歇会儿吧，等几分钟再走。＂
　　她很高兴，脸上写满了少有的期待与放松。我放了一首《追梦赤子心》，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首歌。我问她，她的梦想是什么。从她的话语中，我明白了在她的世界里，考上高中是她当下唯一的、最值得追逐的美好梦想。
　　＂我觉得你可以，一直都可以。＂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我俩一起往外走，我将她交给了她妈妈。目送她们在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比任何时候都期望崔安然在中考中能取得一个好成绩，她一定不能输。
　　8月，中考成绩公布，各高中开始录取工作。崔安然刚好压线，被一所私立高中录取。我给她留言：＂高中继续努力，有任何困难都可以跟我讲。＂很快，新的学年开始了，她上高中的第一个周末、第一个教师节、第一个中秋节……我都能收到她发来的信息，有时是简单地汇报一下自己的学习情况、住宿生活的愉悦和烦恼，有时只是一句单纯的节日祝福，这些都让我知道，她心里还惦记着我。
　　一次，我在班里给新一届初三学子讲起崔安然的故事，有学生听完感叹道：＂她内心可真强大！＂
　　是啊，在这复杂的世界里，内心强大比什么都重要。就像15岁的崔安然，我坚信，她终将成为她想成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