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盘水饺

　　作者 高占和 插图 来自网络
　　十七岁的秋天，我第一次独自离开家园到五十里外的镇上去读高中，开学不久，便到了中秋节。
　　那是一所寄读学校，学生大多来自周围几十里的乡下，大家都盼着节日能同家人一道同享快乐温馨，但那时的中秋节不是法定假日，这天学校只是少上了两节课。放学铃声一响，家在本镇上的学生便雏燕似的奔回自己亲情融融的暖巢；二三十里和铁路沿线的学生也都匆匆踏上单车或奔火车站去搭乘那趟见站就停的火车与人家团聚去了；惟有少数离家较远又交通不便的学生怕影响第二天上课而滞留在学校里。我便是其中的一个。学校里太少的亲情和新生间尚未消除的生疏感使我那颗稚气未褪的心孤独地深陷于对亲人的思念之中，我好想变成一只轻盈的小鸟振翅飞临父母身边，然而却又只能孤零零地回到那栋矮矮的土坯平房的宿舍里。
　　偌大的寝室已一扫往日的嬉笑和嘈杂，原来这间可容纳两个班男生就寝的大屋子里除了我已再没有第二个人了。怅怅地爬到铺上，怅怅地躺下身去，一瞬间心中像翻倒了五味瓶，想家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回想以往的每个中秋，尽管家境窘困，母亲却总要做上几个平素绝少见得大荤的炒菜，尤其要包上一顿平常难得一见的饺子，一家人团团圆圆围桌而坐，那份温馨而今竟成了我不可企及的一大奢望。此时此刻，母亲一定正坐在炕沿上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盼儿归呢！我仿佛已嗅到那饺子的香味，那香味好亲切好诱人啊！
　　忽然觉得这个时候我也该吃顿饺子，而羞涩的口袋却又让我踌躇起来，最后还是狠狠心绕过食堂里和平日一样的粗饭淡菜，走向镇中心唯一的那家＂国营饭店＂。以往课余上街总是见这里顾客盈门，想不到那天我却成了这里唯一的顾客。
　　秋风已然凉了，门外白杨的落叶沙沙地在门口摇动着。孤雁悲秋，一种凄清的感觉倏然涌上心头。我从薄薄的几张零元零角的纸币中捻出一块五毛钱要了半斤水饺——仅仅半斤水饺，当时一斤也是吃得下的，不过这已是我平日三天的饭食开销了。我不声不响地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当服务员将一盘热腾腾的水饺端过来时，我简直有些垂涎欲滴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坐进饭店里吃饭，长这么大还从不知饭店的饺子是个怎样的香法呢，不想将饺子填入口中，却觉肉馅已有些霉味，想叫，却忍住了——甭管香臭，总归算是饺子，总归对我这个只身在外的孩子来说也算有了一点过节的样子；况且那时尚无顾客就是上帝的说法，要么弃之而去，要么可能招惹口舌之争。想想以前天气尚热的那段日子，每个星期天回家，母亲都要多放几滴油，炸一罐头瓶辣酱给我带回学校，结果三天吃不完便有了馊味，却舍不得扔，伴着食堂里的清水面条每每也都吃到底儿空，眼前这盘饺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时一斤小麦才一毛八分钱，算算这盘饺子该是八斤多小麦的价钱呢！八斤多小麦，粒粒皆辛苦，该是父亲多少辛勤汗水的结晶啊！就这样，那盘饺子被我一个一个难以下咽地咽了下去，多亏那时的肠胃可以随遇而安，不然说不定要遭怎样一通洋罪呢！依稀记得当时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有泪又在眼里打转，却终于没有让它再掉下来。
　　白驹过隙，三十多年过去了。期间，生活几经逆境，却总能泰然处之。有言道：少年坎坷是福气。想来便要感谢往昔艰辛岁月的诸多磨练了，是那些磨练，让我从骨子里生发出了抗击打的能力。如今人们的生活早已今非昔比，我却总是忘不掉那个中秋里那盘霉味的水饺，总想把那情形讲述出来，讲给我的孩子，讲给一些相识与不相识的人，也重温给我自己。对于孩子而言，或许会有一些启示和教益；而对于如我一样从困境中走过来的人而言，不忘过去，则能更懂得珍惜现在，并努力去开创更美好的未来。
　　作者生活照
　　作者简介：高占和 ，供职于穆棱市文化馆，系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黑龙江省音乐文学学会常务理事、穆棱市音乐文学学会会长、作家协会副主席。有小说、散文、诗歌、歌词等数百篇（首）散见各级报刊，出版个人作品集《梦在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