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马车逛县城的人——小说连载（1）作者：袁炳纲 一
赶着马车逛县城的人排行八，有两个外号：倔八、犟八。 叫倔八的原因是此人说话习惯性生顶冷撑，譬如那次和弟弟割麦，吃饭时间到了，该用架子车装麦回家了，弟弟好心好意问：＂哥，这绳往哪拴呢？＂意思是捆扎车的拽绳是拴在前辕向后捆扎，还是拴在后桄向前捆扎。 他是这样回答的：＂往硷上（方言梯田的高埂）那车子（别人家的）上拴哩！＂一句话，几乎呛噎死了其弟。 你看倔不倔。 叫犟八的原因是此人做事死牛憋犟，那年收回的麦子在打麦场上，眼看雨来了，别人都急着摞垒麦捆，妻子横说竖说他不摞垒，说：＂不要紧，我尺码（估摸）这天是阴转多云。＂ 你看犟不犟。 结果后来，连阴雨下了七八天，他在场里蹲站的麦捆子发芽霉坏了，大家损他，叫了一个忙天＂阴转多云。＂ 可他却说：你走你的阳关道，少管我走我的独木桥，胸膛挂笊篱——捞（劳）的闲心。 倔八、犟八叫得久了，他的六爸说：＂干脆叫二八算了。＂ 从此，他的外号变成了＂二八＂。 幸亏这话是他六爸说的，二八没有顶撞，改为别人，二八肯定又会不软不硬来一句：＂干脆叫我十六爷吧。＂ 六爸是皇陵镇后巷村二八最敬佩的人。小时，便听父辈说，老六人能行，日子过得好，吃的是吃的，用的是用的 ，放的是放的。 他六爸是后巷的麻酥滋润人家，成份是富裕中农，旧社会家里车马行转，几十亩地全是白菜心一样旱涝保收的堰洼窝，不比他家，仅有的二三亩土地也是边硷窄绺儿塄坎，兔子都不拉屎。 他六爸家又在村当中正宅的古井旁，家族人称西井，整个皇陵镇都知道。 而二八家，连个马房都没占上，住进僻远的背巷拐角。 西井家族户户是叫得上号的瓷实好过活 ，从明朝就开始好了。 据说：西井家族的老先人，明朝时是在西安城里靠卖坨坨馍发了家的。 还据说：西井家族的地好，打下的麦子品质优良，磨出来的面比其它地方产的麦子磨出的面筋道。 二八家太穷，其父给西井家族拉了多年长工。 西井人本事大，能行，但西井人厉害肠子短，传说一次一个恶了西井家族的人，刚走到西井门口，便被西井族人用锄头打死塞进了井。 又传说西井人当年有钱后，在门口打了井，可把请来井下用砖箍井的匠人亏了，这匠人报复主人，使了心眼，在井底桶快要进水的地方，给他箍了个细腰带砖圈。那时，绞水的桶全是木桶，木桶的耳朵是硬的，这桶下垂入水时是顺的，哧溜一下便进入水面。当往上再提的时候，桶变成了横的，经常桶梁卡顶在这细腰带处，好象鱼刺在喉咙，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 无奈，只好在井上又弄一绳，拴一废弃的硬轱辘大车轴，把木桶打烂。 渭北旱塬的井太深了，三十多丈，让一个人下井去摆弄，锤比锣重，豆腐成了肉价，实在划不来，只好报废这只木桶。 西井家族人屈短，箍井匠人更屈短，骑驴捉尾巴，各有各拿法。浆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买膏药贴屁眼，有许多时候，不为治病，单为堵（赌）气。 你本事大，能焊电壶，能钉鸡蛋，可遇到此雪地里用榾柮打土坷垃的冷活，还是干瞪眼没办法。 因而，二八心里除了佩服六爸外，还提防着六爸。他甚至牢记父亲的话，不看叫爸，离得远着哩，能打交道了打，打不成了你干你的，我干我的。避远点，那族人咱交不过。 二八虽说谨慎，但却眼羡六爸。六爸会赶大车，特别会使唤那马骡叫高脚的牲口。 六爸有一非常漂亮的，竹杆上系着红缨的赶车长鞭。这长鞭太漂亮了，每隔一断用红漆涂一道彩环，那鞭杆梢弹性特好，鞭绳梢是熟了的薄如鞋带的羊皮细窄绺儿，一甩清脆的叭儿声音极响，震撼得那胆小牲口哗啦啦抖颤。 六爸还会甩那种勾鞭，哪个牲口调皮不听话，他那鞭甩出去向回一勾，叭儿一声过后，保准牲口的皮上一个锥刺过似的血眼儿。 可惜那时队上，赶车由于六爸把式大，一直轮不到二八头上。 为此，二八有时气恨得牙痒痒的。 二八打小羡慕瓷实麻酥的小富过活，羡慕品质好的向阳堰洼土地，羡慕赶马拉大车，羡慕甩长鞭。二 二八是一九四五年出生的，到了一九八O年，后巷村分田到户，三十多岁的二八正值血气方刚，觉得打小希望有地的愿望实现了，马上决定实现他的第二愿望，赶马车。 那时，为了耕种到户的地，后巷差不多家里有劳力的人，都买了头牛。有的人家地多点，买头大犍牛；有的人家地少点，买头小母牛。母牛划算，凑合耕种自家的几亩地外，还能产牛犊。正是人那时说的三个一点点：借一点点力，种一点点地，赚一点点钱。 日怕常算，钱靠积攒，庄稼汉，只能在地里和靠勤快攒钱。庄汉人从来不算力气和功夫账。 那时牛犊值钱，几个月大的牛犊上市几百块，比种几亩小麦还赚钱快。 可二八却买了一匹骡子。骡子拉犁耱地快也利索，除了可耕种自家的地外，还可以隔三岔五给那些家里无劳动力的人家代种地，捞点外快。 二八买的大红骡子确实厉害，别人套牛的一晌犁地一亩多一点，他这匹红骡子一晌可犁三亩老多。遇到抢墒播种，二八一料可挣不少钱。那些日子 ，二八乐得脸上的皱纹都平展了许多。也就是那年，用那匹骡子挣的钱，他娶了一个陕南的媳妇。 三十大几的人，娶个媳妇不容易。 二八买骡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完成他从小的夙愿，赶马车，现在该叫赶骡子车了。 无疑，二八象打扮女孩子一样装饰打扮他那匹红骡子。缰绳、辔头、笼头、拥脖、夹棒子都用上好的材料和重浓的色彩制作点缀，特别是给骡子的脖子上还系了一个大大的，擦拭得金光闪闪的铜铃铛。那笼头两边，用古旧的、带孔的、周围铸有招财进宝、咸丰元宝等字样的铜钱，错开一个挨一个，辫子似的两条钱链，垂吊在骡子的面颊上，中间再用红绸弄一彩结，使骡子神气得好像公主。 有人说：二八有二爱，一爱女儿，二爱骡子。 肯定，二八吆赶骡子的鞭子也是仿照当年六爸的样子炮制的，他还给鞭杆人手握的那截用黑色的塑料胶带缠绕，使人手握鞭杆，有手摸妻子屁股蛋那柔软光滑得意的快感。三 土地一到户，空前提高了渭北山区嵕山一带农民的劳动热情。大家卯足劲儿精耕细作，一个赛一个给地里多施饱施农家肥和化肥，料料麦子大丰收，几乎家家都成了麻酥滋润的过活，也应了那句＂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的老话。 为了多快好省种地，不少人家已开始机械化耕作了：买柴油三轮蹦蹦车。 这种车，既是交通工具，又是运输工具。一家人，跟集上会走亲戚，摇把一摇着车，蹦蹦蹦的去了又回了，经布似的。 那时开这种车无需驾照，早上买回，中午在打麦场学会，下午便是司机，开车上路奔弛了。 门口那么大的粪堆，一晌功夫，拉得一干净。 六爸家仍然瓷实，真是富家的船烂了，还能拆三千六百颗钉子。他是后巷街第一批买蹦蹦车的人。 但这次二八，没有效仿六爸，他给家请了一上好木匠，给自己打造马拉车。 二八算过一笔账，蹦蹦车加柴油，需要钱买。马拉车用骡子拉，可省下这笔费用。马拉车照样是交通运输工具，能走亲戚能拉粪土。马拉车套的骡子还可以攒粪。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庄稼没窍，凭屎靠尿。 记得六爸说他旧社会打造硬轮大车，对木料十分讲求，每一根桄木，都选上好的青槐木，并让人从窑崖背往下扔，他听木料落地那声音是不是囫囵的响亮声。如果声音不响亮，他一定要认真查看，是否木料有瑕疵。 六爸经验多，买大树时能正确判断树芯是不是朽枯，先找一硕大的硬土坷垃，使足全力，向树皮外摔去，若无一点反弹力，土坷垃破碎后给树杆留一堆土痕，此树肯定中间完好。若有反弹力，土坷垃被瞬间弹出，树杆上不粘结土痕，那此树肯定中间空朽了。 二八打造马拉车的青槐树是请六爸给他当眼镜（参谋）的。果不其然，是一绝对上乘的木料。 木匠用锯弄好了桄框，二八是用这根桄击打那根桄的办法检验的。因为二八的庄宅是房庄，没有窑，不能从上往下扔着听声音。四 二八的小型马拉车终于打造成功了，和当年六爸入社时的硬轮大车比，更加小巧玲珑轻便快捷。因为这挂马车使用的是胶轮，刹车系统是手拉压刮木，不是过去硬轮那种用杠子撬压，并还要有另一个人在车尾用绳提杠子。六爸的大车是用过去古旧的桐油刷的，颜色黄中带点褐，二八这车是用现代的黑漆刷的，黑得明光锃亮，比当年六爸的漂亮了许多。 唯一的缺憾是，骡子驾辕的鞍子不好寻找，费了一周八匝周折，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原生产 队时牛驾大车辕的鞍子。可这鞍子一是大了点 ，二是由于长期无人使用，上边原明晃晃锃亮的铁皮已锈迹斑斑。这使爱好的二八改造打磨了满满两天。 谢天谢地，终于一切完好齐备了，二八异常高兴，马上套上骡子拉粪。害怕锨把磕撞了漆皮，他给车两边的帮厢上垫了两条旧时的毛发口袋。 一赶起马车，二八坐在车辕上，那叭儿叭儿的勾鞭不停鸣响。不过，那鞭梢是在空中勾的，不会落在他那红骡子身上。那鞭梢拴的不是旧时熟了的羊皮绺儿，而是从汽车轮胎口里硬撕扯出来带一点橡胶的粗线。 这种线做鞭梢，声音极响亮，比羊皮强多了。也不知这一招二八是在何处讨教的。反正不是他六爸。六爸赶了大半辈子大车，没用过此材料。 那时农村人很口见汽车，听说首次见一陌生人骑一辆自行车，一群人撵着看稀奇。首次听到拖拉机耕地，跑二三十里路去看。 人们说：二八又添一爱，马车。 这话不假，一有空闲，二八便擦拭那车厢，弄得马车比他的炕还干净。那胶轮轮毂和轮胎缝隙里卡塞的泥巴，也被他用老婆当年纺线的锭子挑挖得干干净净，最后还用清水洗刷了二道。 六爸说：二八，你这车比你的脸净。 二八说：我几天不洗脸能行，一天不擦车不行。不洗脸，脸上没感觉，不擦车，心里有感觉。 大家无事了在巷子口坐堆谝闲传时，二八有意无意总提到他的马车，终于有人耳朵满了，顶牛说：人家开蹦蹦车逛县哩，你能赶马车逛县不？ ＂能啊，咋不能！＂二八气上来了，＂蹦蹦车新车要磨合，我那车不磨合。蹦蹦车你开上得目不转睛，小心谨慎，我的车吆上人可以在上边睡觉。明日我就赶马车去逛县 ，谁搭车都行，我还管他吃羊肉泡！＂五 后巷村，家里养鸡的那时已经很少了，可二八家里鸡多，差不多可抵大半个后巷村子的数量。二八家的鸡还用的是一根椽吊在空中的鸡架，在骡子圈的一隅。 那晚，二八几乎一晚上没睡，鸡刚叫过头遍，便起来开始喂骡子了。 由于要上长途，二槽草吃完后，他给骡子又吃了些豌豆和黄豆拌和的精饲硬料。他知道，这精硬饲料现吃现效，立竿见影。不是有＂人吃豌豆没有劲，给骡子马说牠们不信＂的俗语么？ 骡子喂饱了，该做逛县的准备工作了。二八先给骡子带了点草料，还给草料口袋上边装了一钢金盆，这是骡子出门时的槽。 时值隆冬，天气颇冷，二八又给马车车厢内铺了厚厚一层麦秸，并抱上他热炕上的被子。 这是他给他那屋里人（妻子）准备的。今天要坐马车逛县的，只有他夫妻二人，招呼喊叫了半天，人家逛县的不坐他的马车。人家嫌起鸡啼打半夜，黑灯瞎火不说，还熬眼。甚至有人打击，与其省钱受那冷冻，还不如花钱坐班车。 大约在鸡叫二遍的时候，二八赶着马车出后巷村了。 县城离后巷村十九公里，说实话，二八此生逛的次数不多。庄稼汉，买东西在皇陵街道三七十的集上便买到了，不需要去县城。再说，二八不会骑自行车，每年跟前，许多邻家小伙骑自行车去县城连买菜肉带游逛，他只是在集上购买。有时一问，在县城买的东西价格反而比集上高一点，二八还会嘲讽：＂我以为你们在县上能买枝花。＂ ＂十月的参（方言指猎户星座），落扎根＂，那时去县的公路已拓宽，并且铺上了柏油，从家到县城，一路下坡，用如今时髦的话说＂视线开阔，道路良好＂，二八十分惬意地信骡由缰，躺在车厢里，嘴里叼着旱烟袋，眼望着头顶的蓝天繁星，晃晃悠悠地前行着，时不时甩一下长鞭，弄点声响。加上骡子的铃铛声，给这个现代寂寞的公路上，增添了不少远古的声音和色彩。 那天，二八在县城逛得颇好，该置买的都买下了，装了半车厢。但让二八有点扫兴的是中午喂骡子急忙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无奈他把马车赶到城外一处去地里的阡陌上，在那里凑合喂了他的三爱之一的骡子。 记得旁边那果园里，还有茂密旺盛的青草，他时不时拔一些，给骡子放进盆里，甚至后悔带了草料。 赶马车逛县，让二八较为遗憾的是太费时，要两头不见太阳。六 那天，在粉碎机上给骡子打料，使二八大动了肝火，后脑勺把儿翘得老高，那浓密的络腮胡子全直立起来了，象发了威风的猫，尾巴一下子粗壮起来，毛也奓立了。 原因是二八一斗玉米，才打了不满挨住斗梁 的料。许多料腔梗在粉碎机密封的筛箩中了。 二八要求打开机器，掏出那属于自己的饲料，可人家嫌麻烦，不愿打开，还取笑二八太小气。 二八生来嘴笨，说不过人家，因为大家都是那样，打完不打开机器，那是惯例。 吃了差不多等于哑巴亏，二八左思右想划不着。二八做事的原则一直是我不占你的便宜，你也别讹我黑腔，但没有办法，现场大家都劝他算了算了。 一夜没睡着，二八天明时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买石磨，我用自己的骡子拉自己的磨子磨自己的粮食，省得和别人呕气磨牙拌嘴。 翌日清晨，二八套上了他的小马车，又聘请了六爸的眼镜，去给他买老式石磨去了。 有钱不置三年闲，那些有老式石磨的人家，巴不得处理掉家里的陈旧垃圾废品，花里挑花，看了好多家，六爸经管给二八置买了一台上好的老式石磨。这磨子，轮扇大还厚，石材茬口硬，极好，并且还有用老上年很厚的桐油漆的，很厚结实的木板打造的，筛箩面粉的箩面柜，几个完好从未用过的筛箩，石磨子的磨椽，牛的遮眼等系列剩品在内。 当然价钱很便宜，用六爸的话说：值一不值二，差不多等于白送。 那几天，后巷村有二大新闻：二八买石磨，六爸儿子和另一叫新生的小伙进城买旧汽车。 二八的石磨盘起来了，红骡子戴上了遮眼，开始走那短短圆圆永远走不完一圈又一圈的老路，铃铛滴铃铃响个不停。 六爸和新生两家的旧汽车在街道跑得不停，时不时一声电喇叭响过，屁股一股腾飞翻滚的土雾。 那时，城里人已开始淘汰老旧汽车了，价格也相当便宜，一辆旧车也值不了金银，一二千元，拾的便宜。 二八的石磨很红火，可六爸和新生的汽车红火了不久，便象流星一样开始坠落，三天两头失塌。 这使一村的闲人差不多都聚集在这几家的门上看这西洋景。 到二八家的是用二八家的石磨拉玉米糁子，象那时在碾子上碾糁子一样。那两家的门口是看修汽车。 六爸家的汽车有人这样说：看外边是一轿车，开起来听响声是一蹦蹦车（噪音太大），坐上去感觉是老式硬独轮推土车（抖动颠簸特别厉害）。 农村人土，说活土却形象生动，譬如当年新生妻买了一台旧缝纫机，那噪音太大，有人说像拖拉机开过来了。特别要说明的是那车车厢底烂透了一个窟窿，上边盖了片硬纸板，一不严实，轮底飞溅起的尘土就从车底冒进车厢内，弄得坐车的人灰头土脑，象土地神。 新生的汽车三天两头发动不着，有时发动着了又停不下来，几乎天天躺在车底修这换那，可零部件常常买不到，进口的，国内没有配件。 相比之下，二八那古老石磨还好点，天天动着。 终于有一天，二八还套着他那红骡子磨面时，新生把他的汽车交了废铁，有人说，交废铁时，新生汽车的驾驶楼坍塌了，新生是一手托举着车棚，一手转动着方向盘，象当年董存瑞托举着炸药包炸碉堡一样。 还有人说开那车，真真是手榴弹擦尻子，危险极了。 六爸还是人能行，汽车赔钱贱葬了，扔掉了烫手的山芋，还多少捞回了点本钱。 后巷村子那些天的新闻基本都是议论一个主题：收垃圾。 二八在乡下收，六爸和新生在城里收。乡下收的能行人数二八，城里收的能行人数六爸和新生。七 后巷村不大，二个生产小队四五百口人东西面对面而居，巷口朝南一条缓下坡大道，使村子和不远的皇陵镇相连。 居高临下，坐在庙台，还能看见远处的柏油大公路。 农村人旧时迷信，把巷口正对的大路叫＂吃口＂。谁家大门如正对这吃口，谓之不吉不利。故凡是头门正对吃口的住户，往往给门楣上方挂一面镜子，抑或在镜子上方，再挽一条来自某神仙庙里弄来的红布绺儿，还有挂悬桃木削造的小剑的。 除此而外，有的还给门旁立一块青石，甚至写上＂泰山石敢当＂的魔咒语符。 红布镜子避邪照妖，青石小剑镇宅降魔。尽管大都不知道泰山石敢当的确切含意。 也许缘于此迷信吧，巷口那坨阔大的高台据说原来建有一老爷庙，这来自某一修炼多年的老道的建议，听说为了弥补这缺憾的风水，和旧时家门内建一土坯垒砌的底小上大，宛如心状的照壁墙体差不多。 这照壁，屏风一样，挡住了外边人们一下看到家宅全貌的视线，也算补给风水吧。风水风水，农村人不识字，却讲究风水。宅院要内宽口窄（微收一点），收风，自家的水不能流到院墙外，忌跑水。 不少人家还给这照壁上镶了一小神龛 ，里边放一香炉，请一纸质神像，农历初一十五在像前焚香叩首，尽显虔诚笃信。 至于这老道，是否修成正果，大家并不知晓。反正经出佛口，风水咋补，关一扇门，留一页窗诸事，都是上帝操控摆调的，上帝的对与错大家并不思量，只知道听上帝的。也许上帝永远不会出错。 也不知那庙里的老爷，是关老爷、县老爷、还是太老爷抑或太太老爷。反正是老爷，也就一直顶礼膜拜，虔诚地奉敬着。香火不断，烟雾缭绕，袅袅升起，幻境一般亘古深远悠长，不失一丁半点美妙。 解放后破除迷信，老爷庙被拆除了，留下一空台，村人把此叫庙台。庙台那时是两个队队长派活和队上开会的地方，因为那儿有棵十分阔大的皂荚树。岁月的流逝，雨水的冲刷，人为的盘把，树根绝大部分几乎全部裸露在地面外，高高的凸起。表面那层已被人们的屁股蛋研磨得比皮还光滑。树杆大半边已枯朽，成了扁平扇形的半圆。不过那树顶仍枝繁叶茂，人们称此树为护庄（村庄）树。这可能得益于这坨阔大的地盘吧。此处别无它树，营养全部被壮如牛脖，盘根错节的树根汲取了。怪不得人说，树冠多大，树根多大。 根养冠长冠，根不死，树不死。一坨空台就这样被一棵大树遮蔽荫盖了，豁豁嘴吃软柿子那么恰如其分，使这个高台显得伟大而神气，有点老爷势架。 如今生产队散了，此处仍不减昔日光辉，是后巷村的闲人集场，也是后巷村的文化新闻甚至经济（消息）发布中心。 村上的大碎人一出门，便不由自主走向这一中心。这是人老几辈子养成的习惯，成为一种定势和常态。 这些天，庙台有两条比较惊人的消息。 一条是能行人六爸县医院不要住了，儿子用面包车拉了回来。六爸的病已无法可冶，无药可救了，拉回来是凑合活天天，活晌晌。 为了办理后事方便，甚至有人说六爸的床已经支起来了。 渭北农村人平时睡炕，咽气时躺床，埋葬时进棺材入殓后土葬。 第二条消息，二八生气了，和村干部吵了，扬言马上挖掉他苹果园的苹果树。 一亩园，十亩田。那时的苹果树简直就是摇钱树，苹果忒值钱，价钱天天往上涨。那年开始刚下树，一斤八毛钱，一汽车苹果八千元，后来到了来年清明节，一斤二元八，一汽车苹果二万八千元。同样的重量，差价二元，好家伙，太厉害了。 六爸是后巷村苹果卖钱最多的人家。原因是六爸首先建了地库。地库就是在地下打窖，把苹果全部存入地窖，那时没有冷库，地窖便是人造的冷库。地窖存放苹果，鲜脆，好的地窖可存放到公历五六月份，正象人们所说的三月份给妇女吃（三八妇女节），五月份给工人吃（五一劳动节），六月份给儿童吃（六一儿童节），甚至还有人说七月份给党员吃（七一党的生日），八月份给解放军吃（八一建军节）。 没有九十月份，九十月份新一季苹果又该采摘了。 苹果不菲的收入，使渭北山区一部分一直贫困的农民神气神气起来，据说其中某一位从口袋里掏手帕擦鼻涕时带出了一元钱，他看见了，用脚拨了一下说：想走去吧，我划不着为捡拾你弯一下腰。 那时，乡亲们见面，第一句话便问：自家人，苹果发（批发）了没有？＂没有＂，＂我发了，把钱给咱在银行存着，让那崽娃子慢慢给咱滚（利息）着。＂ 苹果放到地窖，气温三月份高了以后，胆小的人怕坏，出售了。可六爸不怕，六爸给他的地窖内挂有一温度计，为了尽量降温，他的地窖比别人的窖深五尺左右。为了加强抽风，他又给地窖用砖箍了两个高烟囱。冬季下雪，他总用架子车扫拉许多雪倒入地窖，用此降温。加之，六爸果园作务细密，修剪细密，施肥多饱，所以他家的苹果质量和个头在后巷村年年数一数二。 还有就是六爸对市场前景的预计，六爸往往能预计每料的苹果后期价格能上涨到什么价位。 这不是毫无根据，六爸二三月份，常坐在庙台上，观看计算公路上满载苹果的车辆流量，凭此推算以后的最高价位。物以稀为贵，六爸的苹果产的不十分多，可钱卖的十分多，价格十分高，年年是后巷村最高价位，人们叫＂六一价＂。 （未完待续） 注：本篇分二次刊发，此乃一，诚望阅完一后再阅二。我是关中樵夫，希望文友赐教点评。
